二九文学 > 盛世帝王宠 > 第五百六十章 予怀

第五百六十章 予怀

二九文学 www.29wx.com,最快更新盛世帝王宠 !

    来到漪兰殿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漫天晚霞如火如荼,映在琉璃瓦上似镀了一层耀目的光辉,流光溢彩。

    东方溯默默站在宫门前,离上回来,已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千雪……一定在怪他,还有怀儿,应该又长大了一些。

    “奴才去通知贵妃娘娘接驾。”孙兴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摇头道:“不必了,直接进去吧。”

    刚踏进宫门,便听到一个稚嫩的欢笑声,东方溯一阵激动,予怀,这是予怀的声音。

    进了宫门,果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院中撒欢奔跑,几名嬷嬷打扮的宫人在他后面一边追着,一边紧张地喊道:“殿下跑慢些,当心摔着。”

    “咯咯咯!”予怀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快,嘴里不停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小牙齿。

    予怀跑得太快,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头撞在东方溯身上,几名嬷嬷看到是东方溯,赶紧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东方溯没理会她们,蹲下身紧张地打量着予怀,“可有撞伤哪里,疼不疼?”

    还不到两岁的予怀歪着小脑袋看他,晶莹漆黑的眼眸有些茫然与费解,似乎在想眼前的人是谁。

    他陌生的眼神令东方溯心中一痛,强笑着道:“怎么,不认得父皇了?”

    张进见状,赶紧道:“二殿下,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父皇吗?怎么真见着又不说话了?”

    予怀看看他,又看看东方溯,终于想了起来,但还是有些陌生,怯怯地唤了声“父皇”。

    “乖。”东方溯心酸地应着,予怀不满半岁,他就领兵出征,回来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刻意冷落慕千雪,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多有冷落,经常一个月才见一次,难怪他会不记得自己。

    “父皇,你是来看我的吗?”

    东方溯轻拍着他沾在衣上的泥土,微笑道:“对,来看你和你母妃。”

    予怀皱一皱小脸,奶声奶气地道:“母妃病了。”

    东方溯一惊,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几个嬷嬷,“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嬷嬷低头道:“回陛下的话,这阵子天气乍暖还寒,娘娘有些受凉。”

    “可有传太医看过?”

    嬷嬷小声道:“娘娘不让传太医,说是小病,歇几日就好了。”

    东方溯静默片刻,牵起予怀的小手,温言道:“走,一起看你母妃去。”

    “嗯。”予怀应了一声,又献宝似地举起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儿臣给母妃找了药,母妃吃下后传没事了。”

    东方溯惊讶地道:“你找的药?是什么草药?”

    予怀咧嘴一笑,小拳头稍稍松了一些,露出一个黑红色并且在不断蠕动的东西,孙兴凑得最近,突然看到这个,吓得连忙往后仰,慌声道:“这……这是什么?”

    “蚯蚓啊。”予怀得意地道:“我自己从土里挖的,母妃吃了之后,病就能好了。”

    他的话令东方溯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蚯蚓能治病的?”

    刚才说话那个嬷嬷小声道:“奴婢曾提过一个治风寒高热的偏方,就是风干后的蚯蚓,二殿下大概是听到了,所以趁着奴婢们不注意,来……来抓蚯蚓。”她惶恐地磕头道:“是奴婢多嘴,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摆一摆手,看向予怀,“你就是听了她的话,才跑出来抓蚯蚓的?”

    “嗯,我要给母妃治病。”予怀扬着小小的下巴,一脸认真。

    东方溯笑一笑,抚着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庞,温言道:“蚯蚓药名地龙,洗净晒干,再加黄酒炒熟之后,确有治疗内热咳喘的功效,但风寒之症,内因不一而同,万一用错了药,反而不好;再者,想要治病,除了地龙之外还需要加入许多辅药,否则……除了害你母妃恶心之外,别无用处。”

    予怀只是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许多,不过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一脸失望地道:“那……那我白抓了?”

    东方溯带他来到草丛边,“把它们放了吧。”

    予怀想要松手又有些不舍得,皱着粉嘟嘟的小脸道:“那母妃的病怎么办?”

    “你母妃的病,自然会有太医来看,对症下药方才能够好得快,你说是不是?”在东方溯的劝说下,予怀终于将好不容易抓到的两条蚯蚓放回了土中,洗净双手之后,随东方溯来到内殿。

    慕千雪正半倚在床上与夏月说话,看到东方溯进来,一时愣在了那里,回过神后,连忙就要下地,东方溯三步并做两步,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不适,躺着就好。”

    慕千雪轻轻应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温柔明澈,“陛下怎么来了?”

    东方溯借咳嗽掩饰了着脸上的不自在,“朕……朕今儿个空了一些,便过来看看,哪知一过来,就听怀儿说你病了。”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埋怨道:“你也是,既是得病,便该立刻传太医来看,怎可这样拖着,万一拖成大病,可怎么办?到时候谁帮着皇后打理后宫,谁来照顾怀儿?你可知刚才怀儿跑去院子里挖蚯蚓,就因为他听嬷嬷说蚯蚓可治风寒之症。”

    慕千雪既意外又感动,抚着怀里扭股糖一样的予怀,轻声道:“真是个傻孩子,母妃没事。”说着,她又轻笑道:“臣妾只是稍有些鼻塞咳嗽罢,哪有陛下说得这么严重,多喝些热水便没事了。”

    “照你这么说,还要大夫什么用,一碗热水便能消百病度苦厄了。”东方溯瞪了她道:“小病不治,大病难医;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再说你生怀儿那会,没坐好月子,落了病根,更要比旁人仔细几分;今儿个朕若不是正好过来,你怕是准备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慕千雪怔怔望着他,良久,她露出蜿蜒似春水的笑意,“是臣妾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东方溯缓了神色,对孙兴道:“去传章院正过来。”VIP章节

    五百六十一章和好如初

    孙兴眸光微微一动,低头答应,在他离去后,慕千雪看了一眼供在青瓷瓶中的红白莲花,微笑道:“谢陛下赐莲。”

    “朕……咳。”东方溯清一清嗓子,故做淡然地道:“朕见莲花开得不错,香气也好,便随口吩咐了一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张进在一旁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难为了陛下。

    夏月瞅见他神情有些古怪,随口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进赶紧敛了神色,对东方溯道:“陛下,莲子糕搁了这么久,怕是快凉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东方溯顿时想了起来,招手将予怀唤到身边,自食盒中取出御厨精心制作的莲子糕。

    看到做成十二生肖模样的莲子糕,予怀哪里还移得开目光,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挑了一块老鼠模样的莲子糕咬下去,莲子的新鲜与爽滑令糕点入口即化。

    予怀吃了一个意犹未尽,想要再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手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端起整盘糕点递给东方溯,令后者诧异不已,“怎么了,不好吃吗?”

    “好吃,是儿臣吃过最好吃的莲子糕。”予怀一本正经地答着。

    他的回答令东方溯越发不解,“既是好吃,为何要还给父皇?”

    予怀盯着糕点,依依不舍地道:“儿臣把最好吃最喜欢的东西给父皇,以后父皇多来看看儿臣还有母妃可好?”

    东方溯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是震动,抚着予怀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迟迟不应,予怀急了起来,“要是这些不够,儿臣……儿臣还有藤球,还有……风筝,都给父皇。”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贵重,甚至称不上值钱,可对于予怀来说,却是他的宝贝。

    “够了够了。”东方溯将他小小的身子拥在怀中,慈爱地道:“父皇答应你,往后得空多来看看你。”

    “还有母妃!”予怀用他稚嫩的声音纠正东方溯的话,令后者哭笑不得,“好好好,多来看看你与你母妃。”

    在与东方溯拉钩之后,予怀跑到慕千雪身边,摸着她的脸颊小声道:“母妃,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看到父皇了。”

    “母妃听到了,听到了,乖。”慕千雪极力忍着漫上眼眸的泪光,对夏月道:“带殿下出去玩吧。”

    在他们离去后,殿内静极无声,只有外面燕雀争鸣的声音;良久,东方溯低低道:“这一年多来,朕忽略了你们母子。”

    他压抑自己的感情与思念,刻意冷落慕千雪,意图让她远离前朝之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做错,直至刚才……当一个孩子需要用自己最珍视爱惜的东西去换取与父亲相见的机会时,是多么的可怜。

    慕千雪涩声道:“是臣妾犯错在先,陛下生气是应该的。”

    “朕并非生气,也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他素来不擅言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轻叹一声,握住慕千雪冰凉的手指,“你能否答应朕一件事。”

    慕千雪望着他复杂纠葛的的目光,“陛下请说。”

    “前朝的事,朕会处理;前往应天复仇之路,朕会替你铺就,你好生待在此处抚养你我的儿子,可好?”

    慕千雪一向冰雪聪明,又怎会体会不出他的一片苦心,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冷落自己母子这么久,隐忍许久的泪水如烛泪一般,带着滚烫的热意一滴滴滑下脸庞,落在他的手背上,“好,臣妾答应!”

    这日后,东方溯不再刻意回避自己的感情,经常会去漪兰殿,并在那里留宿,彤史上关于慕千雪记录也变得越来越多。

    沉寂了一年多后,漪兰殿重新成为后宫的焦点,这个结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恼!

    天气渐热,树上开始有了夏蝉踪迹,“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

    明瑟殿,梁氏正在偏殿用膳午膳,本就没什么胃口,外面如织的蝉声更是令她心烦意乱,重重将筷子一搁,恼声道:“去将那些蝉都给赶了,不许停在树上。”

    待宫人急急忙忙离去后,赵平清也在,她重新捧了象牙镶玉筷子递到梁氏面前,“就是几只没脑子的夏蝉罢了,不值得昭仪动这么大的气。”

    梁氏没好气地道:“本宫倒宁可这宫里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夏蝉,省得心烦。”

    赵平清微微一笑,“娘娘可是在烦恼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在一旁叹气道:“娘子有所不知,主子昨儿个去承德殿请安,陛下说国事繁忙,见也未见,结果晚上却却了漪兰殿。”

    赵平清被赦出冷宫已经足足一年,但东方溯始终未复她位份,宫中众人一直以“娘子”呼之。

    梁氏紧紧咬了银牙,俏脸被憎恨所覆盖,“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哄得陛下回心转意,实在可恨。”

    赵平清挟了一片莲藕放到梁氏碗中,“君心藕中丝,虽断犹连牵。奴婢早与昭仪说过,陛下于她,一直都是藕断丝连,如今和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实无谓生气。”

    她这话,令梁氏越发恼恨,忍不住道:“就没有办法断了这丝吗?”

    “奴婢何曾不想,可惜……”赵平清叹息道:“昭仪只需想想,陛下为她做了多少事,便知这丝不是咱们能断的。”

    梁氏咬得银牙发酸,心有不甘地道:“如此来说,咱们之前做的种种都白费了?”

    “当然不是,只是需要时间。”说到这里,赵平清眼眸微眯,凉声道:“再说,虽然咱们断不了那丝,却可以……借刀。”

    梁氏一惊,连忙道:“此话怎讲?”

    赵平清在她耳边低低轻语,后者长眉紧蹙,迟疑地道:“那位待慕氏一向亲厚,这……这行得通吗?”

    “无论如何亲厚,慕氏终是异族之人,那位不可能半点忧虑都没有,只是现在还不曾显露出来罢了,昭仪只需按着咱们之前商定的计划,一步步走着,定可等到那一日,而那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机会。”VIP章节

    五百六十二章利用

    “一步步……”梁氏叹息一声,神情复杂地道:“究竟要走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后宫之路向来不易行,其实昭仪已经比旁人走快许多了,短短不足两年,就做到了九嫔之首的位置;昔年与您一道入宫的秀女,也就易氏因诞育皇长女有功,封了正四品容华,余者都还徘徊在五品六品之间呢,她们心里头不知有多羡慕昭仪。”

    “羡慕?”梁氏涩涩一笑,“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本宫这个位置,根本就是父亲拿命换来的,每每思及此事,本宫心里头都难受得紧。”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汤碗出神,片刻,低低道:“本宫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求父亲复生。”

    “昭仪莫说这样的傻话。”赵平清合握住梁氏有些许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很烫,是近乎灼热的感觉,“别说人不能死而复生,就算真的可以,难道您连三殿下也要舍弃吗?”

    这句话令梁氏身子一颤,她不在乎身外荣华,但予瑾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舍弃二字,她连想都不敢想。

    赵平清看出她的心思,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蛊惑,“与其伤怀过去之事,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瞅准机会替梁候报仇雪恨,臣妾……会一直站在您身边,助您一臂之力。”

    梁氏感动地道:“这一年多来,幸好有你在身边,否则本宫真不知这一路要怎么走过来,平清,谢谢你。”

    赵平清笑言道:“娘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要不是娘娘求来恩典,臣妾这会儿还在冷宫活受罪呢,所以真要谢也是臣妾谢娘娘才是”

    “本宫虽助你出了冷宫,可这位份……陛下始终不肯松口。”梁氏叹气之余又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定是漪兰殿那边从中阻挠。”

    赵平清神色黯然地道:“毕竟是臣妾有错在先,复位一事……实在不敢妄想,与之相比,臣妾更希望……”

    梁氏等了半晌不见她说下去,追问道:“希望什么?”

    赵平清别过头,举袖抹一抹眼角,低低道:“没什么。”

    梁氏蹙一蹙眉,看向眉目低垂的紫燕,“你来说,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闻言,连忙道:“真的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梁氏不语,只是定定盯着紫燕,她看到赵平清使来的眼色,但还是忍不住道:“昭仪娘娘有所不知,自从二殿下去了长信殿之后,我家娘子一直日夜思念,常常半夜哭醒,哭得身子都差了。”

    梁氏听得大为同情,“为何一直不与我说?”

    “娘子怕您跟着难受,所以一直瞒着,还一再叮嘱奴婢们不许在您面前提二殿下的事情。”

    梁氏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你啊,既然有事,便该告诉本宫,本宫也好去与陛下说说这件事。”说着,她有些懊恼地道:“也怪本宫粗心,你不提就没往这方面想,母子连心,你又怎么会不想。”

    “臣妾就是怕昭仪去求陛下,这才隐瞒至今。”赵平清拭了泪道:“陛下一直对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耿耿于怀,恕臣妾出冷宫已是极致,再去求……只会连累了娘娘,这是臣妾万万不愿见到的。”

    梁氏摇头道:“你啊,就是太替人着想,到最后委屈的是自己。”

    赵平清含泪道:“臣妾自入宫庭以来,曾荣极一时,也曾卑微如泥土,可谓是看尽人间百态,只有昭仪待臣妾最好,若昭仪因臣妾而出事,臣妾纵万死也难赎其罪。”

    梁氏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不说这个了,先用膳吧,菜快凉了。”

    午膳过后,又絮语了一阵子赵平清方才起身告辞,紫燕扶着她步出明瑟殿,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明媚春光之中的华美宫殿,轻声道:“娘子,她真的会去求陛下吗?”

    赵平清笑一笑,满面笃定地道:“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吃软不吃硬,又自作聪明,所以……一定会去。”

    紫燕想想也是,转而道:“陛下……会答应吗?”

    “那就是她的事情了。”赵平清折了一枝开在途中的桃花枝,冷声道:“予恒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夺回来。”

    “是呢,大殿下渐渐懂事,这样一直跟着皇后,难免会与娘子生份。”说到这里,紫燕轻笑道:“说起来,也快有三年了,皇后肚子一直没动静呢,怕是再也生不出来了。”

    “那不是很有趣吗?”赵平清幽幽盯着盛放如唇脂的桃花,“我倒要看看,她能熬到什么时候。”

    到了含章殿,意外看到孙兴等在那里,瞧见她回来,孙兴迎上来笑眯眯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娘子道喜了。”

    赵平清讶然道:“喜从何来?”

    孙兴笑道:“陛下命奴才来传娘子过去,可不是大喜吗?”

    “真的么?”真平清惊喜地问着,自打出了冷宫之后,东方溯从未召见过她,即便是她去承德殿请安,也从未许她入内相见,这一年多来,她见东方溯的次数屈指可数。

    “奴才怎敢拿这事与娘子玩笑,千真万确;依奴才看,陛下十有八九是打算复您位份,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大喜了!”他眼睛本就小,这一笑起来顿时成了两条缝。

    赵平清心底涌起阵阵狂喜,她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是要等到了吗?

    “承公公吉言。”赵平清一边说着,一边朝紫燕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取出一叠银票塞到孙兴手里,低声道:“还请孙公公帮着多多美言。”

    “一定一定。”孙兴满面笑容,这赵娘子出手可真是阔绰,看这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两,不像漪兰殿那一位,每次去传旨,顶多就赏个几十两,真是小气。

    说起来,赵家虽说被革了爵位,这生意却是半点没受影响,反而做得越发好了。这回要真是被自己说中,赵娘子复了妃位,好处必然少不了。VIP章节

    五百六十三章空欢喜

    这般想着,孙兴越发殷勤,一路恭敬地将赵平清引到承德殿,当绣鞋踩在光洁如墨玉的金砖上时,赵平清还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道明黄身影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没有半分虚幻。

    赵平清压抑着心底的狂喜,敛衣向高坐于御案后的东方溯端然行礼,她极力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以求给东方溯留下一个好印象,“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东方溯搁下朱笔,薄唇微微一挑,勾勒出一道浅淡的弧度,“来了?”

    “是。”赵平清低着头,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平身。”东方溯端详她片刻,想一想道:“朕记得上次见你,是在明瑟殿。”

    “是。”赵平清恭敬地道:“两个月前梁昭仪诞下三殿下之时,奴婢也在明瑟殿,侥幸得见圣颜。”

    东方溯笑一笑,合起一本刚刚批阅完的奏折,“朕知道你与昭仪很是亲近。”

    赵平清摸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昭仪心善,对奴婢处处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东方溯徐徐抚过蓝绫封面的奏折,漠然道:“昭仪心善,那你呢?平清。”

    赵平清眼皮豁地一跳,“奴婢愚笨,不明白陛下之意。”

    东方溯起身来到她身边,经过博山炉时,细白的沉香烟雾被撞散,化做无形,没入空气之中,令整个承德殿弥漫着清郁宁和的香气。东方溯不喜用龙涎香,嫌它香气太重,故而承德殿一惯只焚沉香。

    他盯着低眉静立的赵平清,淡淡道:“你可知当初,朕为何答应昭仪,释你出冷宫?”

    赵平清仔细斟酌着言语道:“想是陛下仁慈,故而许臣妾一条生路。”

    “仁慈?”东方溯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眸子倏然散发出鹰隼般的锐利,一把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道:“你差点害死千雪,要不是看在予恒还有昭仪的份上,朕早就杀了你!”

    赵平清满面惊恐,她一心以为东方溯特意召见,是想复她位份,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场面。旁边的孙兴也是傻了眼,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逼出几滴泪水,哽咽道:“陛下至今还不相信奴婢?”

    “把你的眼泪收回去。”东方溯厌恶地喝斥着,“朕若不曾恢复记忆,还会信你几分,可现在……朕一个字都不信!”

    在他的逼视下,赵平清有一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着,连鼻尖也沁了出来,她忍着下颌的疼痛颤声道:“陛下想……杀我?”

    “朕若要杀你,一道口喻即可,根本不用如此麻烦。”东方溯冷冷松开手,不过片刻,赵平清光洁的下颌已是出现两个殷红的指印,可见力道之大。

    东方溯冷声道:“往后少去明瑟殿,明白吗?”

    赵平清心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难道……东方溯早就看穿了她接受梁氏的用意,可若是这样,他为何从未阻止?

    东方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冷漠地道:“朕自问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许多事情,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也不会妇人之仁,让你踏出冷宫,已经是最大的退让,平清……你是聪明人,所以管好你的贪欲,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孙兴越听越是心惊,这一句句听下来,这位主子竟是对赵娘子起了杀心,只是还没到非杀不可的地步罢了。

    他有心帮赵平清说几句,又怕一开口,将自己也搭进去,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唉,怎么会突然这样,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想到这里,孙兴忽地心中一动,目光不着痕迹地漫过垂手站在一旁的张进,究竟是真的没有征兆,还是有些事情张进知道,而他不知道。

    说起来,他们二人虽同是在东方溯跟前侍候的,但后者更倚重张进几分,很多要紧的事情都是交待张进去做,他更多的是做一些端茶递水,侍衣侍食的琐事。

    那厢,东方溯的话还在继续,“这个话朕只说一次,你若记不住,那就怪不得朕了,明白吗?”

    赵平清纵是再痛恨不甘,又哪敢当着东方溯说一个不字,万般无奈地道:“奴婢明白,多谢陛下垂怜。”

    “还有。”东方溯冷冷看着她,“皇后将恒儿照顾的很好,恒儿也视她若生母,你若真疼惜恒儿,往后就不要再去长信殿了。”

    这句话落在赵平清耳中,犹如五雷轰顶,满面悲痛地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奢求恒儿能回到奴婢身边,只想偶尔看他一眼,为他缝制几件衣裳,以解思念之苦,难道……连这也不行吗?”

    这一年多来,东方溯虽不见她,倒也未阻止她去长信殿见予恒,在梁氏的帮助下,一个月能够见到予恒一次。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究竟是真的思念还是别有用意,你心里清楚,予恒是朕的长子,朕不希望他长大后与你一个德行。”

    孙兴小声道:“陛下息怒,奴才看赵娘子这一两年来,吃斋念佛已是改了许多,陛下不如……再给赵娘子一个机会。”

    东方溯冷冷盯着他,盯得孙兴毛骨悚然,心里一阵后悔,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在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沉寂中,东方溯缓缓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着她说话?”

    一听这话,孙兴顿时跪了下来,慌声道:“陛下这话可是冤死奴才了,奴才一门心思侍候陛下,哪里敢收别人的好处,奴才就是见赵娘子可怜,所以帮着说了一句,请陛下明察。”

    “是不是可怜朕心里一清二楚,至于你,好好跟张进学着,别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东方溯扫过满头冷汗的孙兴,目光重新落在赵平清身上,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记牢朕的话,退下吧。”

    看到连孙兴也被责骂在内,赵平清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含泪退出了承德殿。VIP章节

    五百六十四章赵家之财

    此时已时至傍晚,斜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照在人脸上,明丽得有些恐怖,几乎是一回到含章殿,赵平清便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还是紫燕领着两个宫人,将颤抖不止的她抬到了椅中。

    紫燕将一盏宁神茶递到嘴唇发白的赵平清手中,“娘子喝口茶定定神吧。”

    赵平清艰涩地转动眼珠,落在茶汤上,茶汤微晃,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庞,渐渐的,那张脸庞变得狰狞怨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绝不会!”

    她一门心思以为可以复位,结果却是这样,让她怎么甘心!

    “奴婢知道娘子不甘,可陛下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连孙公公也没办法帮腔,继续下去只会……”

    赵平清倏地转过头来,“只会什么?害人害己吗?你若这么害怕,我现在就去告诉内务府,将你遣出宫去”

    紫燕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娘子想到哪里去了,奴婢是担心娘子,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一旦您有所违背,怕是真会赐死。”

    赵平清转脸望着承德殿的方向,脸上弥漫着渗人的冷笑,“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可倒好,往死里逼我,半点情份也不念。”

    紫燕叹了口气,“在陛下心里,除了漪兰殿那位,也就对梁昭仪还念点情份,每每想起,都让人心寒得紧。”

    “他不仁我不义。”赵平清紧紧攥着双手,咬牙切齿地道:“瞧着吧,我赵平清绝不会止步于此;东方溯,你越是在意什么,我就越要你失去什么!”

    这件事几经周折,转到了慕千雪的耳中,她舀了一勺辗碎的杏仁添到鹦鹉架子上的食糟里,淡淡道:“陛下到底还是念及大殿下,对她容了几分情。”

    夏月轻抚着正在低头啄食的一对牡丹鹦鹉,冷笑道:“她可不会领情,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埋怨陛下呢,要奴婢说,就该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哪有这么容易。”慕千雪沉沉道:“赵父当年捐尽家财,挣了不小的名声,小元子上回出宫,还听人议论这件事;在咱们看来,赵平清固然该死,可在不知就里的世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一旦陛下赐死,难免落得一个刻薄昔日功臣的名声。赵平清这步棋,着实走得不错,在数年之后,还能保她一条性命,连本宫也佩服。”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落了就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位君主能够一点骂名也不落。”

    “你啊。”慕千雪摇头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陛下定会与西楚开战,一旦背负了刻薄之名,势必会影响士气。”

    夏月陡然一惊,“开战?”

    “不错。”慕千雪望着在春光中青翠欲滴的绿树徐徐道:“陛下虽从未说出口,但本宫去承德殿时,曾见过一份关于兵力布置,粮草筹备的奏折,东凌虽有小乱,但有九王与他底下的将士在,足以应对,无需朝廷另行出兵,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要对其余三国动兵,而三国之中,陛下最可能选择的,就是西楚。所以,此时此刻,陛下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字,哪怕是一丁点问题,都有可能坏了全盘计划。”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大悟,“真是想不到,陛下一番雄心壮志,竟是便宜了赵氏,真真是让人不甘。”

    “叽叽!叽叽叽!”一只燕子从远处飞来,停在筑在檐下的巢边,几只乳燕早已张大了尖尖的嘴巴,迫切等着母亲喂食。

    一条尚在蠕动的青虫被那几只乳燕争抢而食,随即意犹未尽的鸣叫着,母燕蹭一蹭它们小小的脑袋,再次振翅飞离,继续寻找食物哺育它的孩子。

    慕千雪望着那几只翘首等待母燕归来的乳燕,叹息道:“陛下饶她不死,还有另一重考虑,无论她怎样不堪,终归是大殿下生母,将来大殿下长大,知道生母死在自己父皇手里,你说他会是怎样的难过。”

    听到这话,夏月也是一阵叹息,“幸好有皇后娘娘视若己出,否则大殿下真真是可怜。”她迟疑良久,终是道:“奴婢明白陛下的种种顾虑,但奴婢始终觉得,容赵氏活着,是一个祸害,主子……”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说话间,小元子快步走来,朝慕千雪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照着娘娘的话去打听了,都说赵佶做的是茶叶买卖。”

    慕千雪扬一扬广袖,唇角扬起一缕讥色,“本宫还是头一回听说,茶叶买卖能赚那么多银子,真是开了眼界。”

    赵佶被废为庶人后,一直在做他的茶叶生意,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金陵城之外,江南、两广、四川等地都有他的店铺,虽还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财源滚滚,靠一个茶叶生意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可谓是绝无仅有。

    赵佶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同时,也让慕千雪对他起了疑心,派小元子暗中调查。

    “奴才也觉得奇怪,可无论怎么打听,也无论如何查探,都只有茶叶买卖,奴才甚至去了他那几家铺子,都没什么异常。”说着,小元子取出几包茶叶递过去,“这是奴才分别从那几家铺子里买来的茶叶,娘娘请过目。”

    慕千雪一一看过去,几包茶叶分别是龙井、碧罗春、君山银针,品质虽不能与各地进贡的相提并论,却也是上等货色,价钱应该不便宜,小元子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这几种是各家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经常都卖光。”

    “卖光?”夏月诧异地道:“什么时候茶叶变得如此好卖了?”

    “我也觉着奇怪,这几种茶叶价格可都不便宜,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买,跟抢似的,我还特意问了几个来买的人,都说这茶叶特别能提神,喝了之后神清气爽,连力气都能大上几分,所以再贵也愿意买。”

    这次别说夏月,连慕千雪也惊讶得很,“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问那店里的伙计,他们起初不肯说,后来透了口风,说这些茶叶都是请高僧加持过的,所以有此神效。”

    夏月好奇地道:“哪家高僧这么利害?”

    小元子摊一摊手,“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不好问得太多。”VIP章节

    五百六十五章以身试茶

    慕千雪将茶叶递给夏月,“去各沏一杯茶来。”

    “是。”夏月倒也细心,除了小元子拿回来的那三种茶叶之外,另外自茶房中取了同样的茶叶冲泡,一共端了六盏上来,盏盖一开,立时茶香袅袅,满室氤氲,细长的茶叶在碧绿滚烫的茶水中渐渐舒展。

    小元子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不就是一样的茶叶吗,怎么偏偏就他们铺子里卖得特别能够提神呢。”

    夏月摇头道:“依我看,多半是买去的人以前没怎么喝过好茶,所以觉得特别能够提神。”

    慕千雪没有接他们的话,端起两盏碧螺春分别抿了一口,除了赵家铺里买来的那盏稍稍有些涩之外,并无其他,随后品茗的龙井与君山银针也是如此。

    待她放下最后一盏茶,夏月好奇地问道:“主子感觉如何?”

    慕千雪拭一拭唇边的水渍,蹙眉道:“本宫尝不出来。”

    “看样子真是以讹传讹。”夏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茶水端下去倒了,却被慕千雪拦住,后者犹豫片刻,在端起其中一盏徐徐饮尽。

    夏月惊讶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搁下茶盏,凉声道:“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真有古怪,试过便知道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都说春困秋乏,往日里,每到掌灯时分,慕千雪都会生出几分困倦,可这日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整个人精神异常,忙东忙西,且半点不觉得累,一直到四更时分,方才有了几分倦意。

    夏月神色凝重地道:“看来这茶叶果然古怪得紧,难怪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小元子拧眉道:“难不成还真有高僧加持?”

    慕千雪纤指拨一拨摊在帕子上的茶叶,冷声道:“只怕加持是假,添了东西才是真。”微一停顿,她道:“今夜当值的是哪位太医?”

    小元子想一想,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应该是杜太医。”

    夏月疑惑地道:“杜太医是哪位,我怎么没印象?”

    “杜太医是一个月前才进的太医院,才二十几岁,但这医术却高明得紧,上回打扫处的小纪子胳膊脱臼,没法干活,求到太医院,就是杜太医给接的;那个时候,我正好也在,就那么一拉一推,哎,好了,一点事情也没有。”

    夏月轻笑道:“不就一个脱臼嘛,哪位太医不会接,看你给吹得。”

    小元子一脸正色地道:“其他太医当然会,可我敢说,没一个人有如此迅速的手法,真真就一眨眼的功夫,小纪子连痛都没来得及喊一声。”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这位杜太医什么来历?”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姓杜的院正,医术之高堪称华佗再世,深得先帝倚重,后来被人陷害,他被斩首,杜家被抄,所有家眷都被判流放,他们没有钱疏通押送的官差,所以这一路走得极其艰辛,好些个人都死在途中,勉强熬到流放地的也因为受不住沉重的差事而死;所以当杜院正冤情昭雪之时,杜氏一族,竟无一人活着。后来听说,有一个幼子当年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慕千雪扬一扬黛眉,“就是现在这位?”

    “是。”小元子点头道:“大概一年前,他回到金陵,并且去见了杜院正生前故交好友,其中一个就是章院正,他见故人之子还活着,又子承父业,精通医术,便举荐入太医院为官。”说罢,他又补充道:“这些都是奴才听别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千雪颔首道:“知道了,你去将他请来。”

    太医院离漪兰殿有些距离,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小元子回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太医,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俊,正是杜太医,虽深夜前来,并无倦怠之色。

    “见过贵妃娘娘。”杜太医拱手行了一礼后,从随身带来的医箱中取出软锦垫子搁在桌上,温言道:“请娘娘伸出左手,让微臣把脉。”

    慕千雪依言探如莹白如玉的手臂,搁在软垫上,杜太医又取出一块素纱搁在她腕上,这才探手搭脉,一举一动颇为沉稳。

    如此片刻,他收回手疑惑地道:“娘娘脉息沉稳有力,并无任何异常;不知娘娘觉得凤体何处不适?”

    “本宫今日精神异常亢奋,一直没什么睡意,而且隐隐有些心悸气短。”面对慕千雪的回答,杜太医答道:“从脉象上看,确实无异,至于精神亢奋……”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娘娘今日可有服过药?”

    “没有,除了正常膳食之外,就喝了一盏茶。”说着,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取来剩余的碧螺春,“请杜太医过目。”

    杜太医不疑有它,捻起几粒卷成一团的碧螺春凑到鼻下细细嗅着,过了一会儿,他眉头一紧,迟疑道:“这茶香……似乎有些不对劲。”

    慕千雪眸光一动,“请杜太医明言。”

    杜太医微微点头,“碧螺春产于洞庭湖畔,与一般茶叶相比,除了寻常茶叶惯有的香气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瓜果香,可娘娘这些,却……”他眉头拧得又紧了一些,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却没有这种瓜果香气,仿佛是被什么香气给压制住了。”

    小元子也抓起一些闻了闻,“有吗,我怎么觉着都一样。”

    杜太医笑道:“这种香气极淡,元公公闻不出也属正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燃烧过半的红烛,微笑道:“看来杜太医嗅觉很是灵敏。”

    杜太医有些惶恐地道:“不敢,只是比常人稍稍敏感一些,此事也有好有坏,偶尔闻到一些不好的气味,旁人还没怎么着,微臣已经快晕过去了。”

    “本宫听说杜太医年幼之时曾遭家变,果真如此吗?”

    杜太医神色一黯,低头道:“让娘娘见笑了,十几年前,家父遭人陷害,族人皆死于非命,只有微臣侥幸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四处流浪。”VIP章节

    五百六十六章两种香

    烛芯因为燃得太久蜷曲了起来,令烛火幽幽暗了下去,杜太医清俊的脸庞在黯淡的烛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微臣那个时候才十二岁,一逃就是整整十五年,东躲西藏,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记得有一回,实在饿是受不了了,与一只野狗抢食,被追了好长一段路。”

    慕千雪默默听着,叹息道:“真是难为了杜太医,只是……本宫听小元子说,先帝在位时,杜院正就已经沉冤昭雪,何以杜太医至今才回来?”

    杜太医苦笑道:“微臣那会儿恨不得离官府衙差越远越好,又哪里会看他们贴出来的告示,结果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年;唯一庆幸的是,逃亡的那些年,从未放下过医术,父亲传下来的那本医书也一直留着,勉强算是对得起父亲。”

    慕千雪笑道:“本宫相信杜太医,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着,明眸一转,落在那些碧螺春上,“不知杜太医能否闻出,这碧螺春添了什么香。”

    “微臣尽力一试。”杜太医闭目专心闻着碧螺春,这一次,他闻了很长时间,慕千雪也不催促,只是唤过夏月附耳吩咐了一句,后者露出几分讶色,但并未说什么,悄然离去,很快便又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在夏月回来后不久,杜太医终于睁开双目,长舒了一口气,“若微臣没有闻错,应该是罂粟花。”

    “罂粟花?”夏月疑惑地道:“这是什么花?”

    “是一种美丽而又可怕的花。”慕千雪神色凝重地盯着杜太医,“你确定没有闻错?”

    杜太医沉沉点头,“微臣不敢肯定,但七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如此也能解释娘娘为何会精神振奋,不思入睡了。”说着,他神色凝重地道:“敢问娘娘,这茶叶从何而来?可是内务府?”

    小元子瞅了慕千雪一眼,回答道:“与内务府无关,是奴才今日出宫办差,看到有铺子在卖碧螺春,成色很是不错,又想起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碧螺春不多,便买了一些,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这样。”

    杜太医紧张地道:“是哪家铺子?这些茶叶万万不能流传开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月插话道:“杜太医之前说主子脉象正常,现在又说得后果不堪设想,到底哪句是真?”

    “若只是服用一次,当不会有大碍,可若是长期服用……”杜太医叹息道:“这个人就几乎等于毁了。”在夏月疑惑的目光中,他沉沉道:“罂粟花,与虞美人相似,相传同为楚汉时期,虞姬所化,此花颜色殷红,千叶围簇,丰艳更甚牡丹,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赛牡丹。”

    小元子附声道:“咱们上林苑也种着虞美人,每次芍药落后,就属虞美人最是繁华,茎株亭亭玉立,妍姿千态。”

    “罂粟之美更甚虞美人几分,但是剧毒之物,它的毒不在于取人性命,而在于让人上瘾,一旦沉沦其中,便难以摆脱,非大毅力者,这一辈子都会成为它的奴隶,受它控制。”

    夏月听得花容失色,“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当年为了躲避追捕,我曾远行塞外,从那里知道了罂粟花的存在与可怕,但万万没想到,会在金陵见到它的踪迹。”说着,他看向沉吟不语的慕千雪,急声道:“这件事得赶紧告诉京兆府,收缴那家铺子所有茶叶;万一流传开去,只怕整个金陵都会大乱,娘娘……”

    慕千雪肃声道:“本宫明白,宫门一开,本宫便会让小元子去京兆府传口喻,杜太医只管放心;不过有一件事,还得杜太医帮忙。”

    杜太医连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慕千雪望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天光,缓缓道:“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恐慌,所以本宫不希望这件事从你嘴里漏出去。”

    “微臣明白,只是陛下……”

    “陛下那边,本宫会亲自去禀报。”得到了她的话,杜太医自是不太多言,躬身退出了漪兰殿。

    在他走后,夏月急急道:“这会儿离早朝还有大半个时辰,奴婢现在就去备肩舆。”

    “备肩舆做什么?”慕千雪的话令夏月一怔,不解地道:“主子刚才不是说要去见陛下吗?”

    慕千雪微微一笑,对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元子道:“你且去闻闻夏月身上的气味。”

    小元子满腹疑惑地来到夏月身边,用力嗅了几下,道:“就是与平常一样的气味啊,并无什么区别。”

    “闻仔细一些。”慕千雪发了话,小元子只得耐着性子上上下下闻了个遍,莫说,还真让他闻出几分异常来,拧眉道:“似乎有一些香气,但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慕千雪指一指散在桌上的碧螺春,“那你现在再闻闻这个,看是否能闻到杜太医所说的香气?”

    小元子依言闻着,半晌,他摇头道:“还是一样,什么都闻不到。”

    慕千雪取过一柄小巧的白玉宫扇,徐徐扇着,带起阵阵凉风,“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夏月应了一声,自腰间取出一个孔雀蓝香囊,扯开束口的丝线,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出现在掌心,大小如拇指。

    小元子一眼便认了出来,“千步香?”

    “不错,正是千步香。”慕千雪把玩着系在扇柄下的白玉坠子,凉声道:“据《三洞珠囊》中记载,此香一旦点燃,千步之外亦能闻到,并且可薰肌骨,令人不生百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知道,此香还是先帝在时,一位道士进贡,多年下来,就只剩下那么一小块了,陛下知道主子喜欢搜罗奇香,便赠给了主子,可这与咱们从赵家铺子里买来的碧螺春有什么关系?”

    慕千雪取过那块不起眼的千步香,轻轻嗅了一口,“千步香燃起之时,固然香气奇妙,可未燃之时,就只能闻到一丝细微若无的香气。杜太医辩识碧螺春之时,本宫让夏月将此香取来,佩戴在身上,结果他丝毫未察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小元子不以为然地道:“主子也说香气细微若无,如何能够察觉。”

    “不对!”夏月皱眉道:“他嗅觉敏锐,连碧螺春的异香都能闻得出来,怎么就闻不到千步香的气味呢,我与他离着也不过就是两步路罢了。”VIP章节

    五百六十七章杜太医

    慕千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正是这个道理,本宫让你取来千步香佩在身上,只是为求谨慎,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有问题。”

    小元子挠一挠脑袋,“这个奴才就真想不明白了,既然杜太医没那么灵敏的嗅觉,为何要撒谎,这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夏月也是一脸迷茫,“是很奇怪,他连千步香都闻不出,又怎么能闻出那所谓的罂粟之香?”

    “或许……”慕千雪吹熄了还剩着小半截的烛火,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室内并不见昏暗,“早有人交待了这一切,他不过是照本宣读罢了。”

    夏月神色一紧,连忙问道:“是谁?”

    慕千雪思忖片刻,对小元子道:“待会儿你出宫一趟,找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铺子买些茶叶,然后以腹痛为由去铺子里闹事,闹得越大越好。这赵佶虽然被废为庶人,但往昔名声尚在,赵家的铺子出事,京兆府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就有理由检查他们售卖的茶叶了。”

    小元子答应一声,迟疑道:“主子,您说这茶叶里当真混了会令人上瘾的罂粟吗?”

    “这茶叶必有古怪,但是否混了罂粟,本宫不敢肯定。”慕千雪蹙眉之余,又叮嘱小元子,“你记着,在这件事上,你切不可亲自出面,那几个地痞流氓的地方也要交待好。”

    小元子躬身道:“奴才明白,只是……”他迟疑道:“主子既有怀疑,为何不直接让京兆府去查?就算闻不闻端倪,只需找人一喝,自能清楚明白。”

    “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你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另外……”镂金镶珠护甲徐徐抚过织金团花桌面,一根细细的丝线被尖护的护甲尖钩了出来,“你去一趟户部,江大人与本宫总算有几分交情,请他私底下查一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杜太医的底细。”

    在小元子离去后,夏月轻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必然疲累得很,奴婢侍候您睡一会儿吧。”

    慕千雪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随着那股精神劲儿的过去,浑身虚乏无力,提不起劲来。

    这一睡,竟是足足睡了三四个时辰,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几只蜻蜓扇着两对透明的翅膀在窗外低低飞舞。

    “主子醒了。”候在一旁的夏月见慕千雪睁开眼,扶她坐起,又绞了温水毛巾递过去。

    在拭去残留的睡意后,慕千雪道:“小元子回来了吗?”

    “还没呢,应该快了。”夏月一边侍候她更衣一边道:“陛下刚才来过,见您睡着,便没让人打扰,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陛下可有问起?”

    夏月蹲下身替她理着裙裾,“问了一句,奴婢推说是您昨夜睡得不好。”说着,她道:“晚膳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就传?”

    “传吧。”随着慕千雪的话,宫人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膳食走了进来,清炒芦笋、清蒸桂花鱼、百合炒时蔬,蟹肉拌菌菇等等,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式。

    夏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色呈浓白的银鱼汤端给慕千雪,“这鱼汤小厨房炖了一个多时辰,用得是开春那会儿自鄱阳湖捕上来的银鱼,一路拿鄱阳湖的水养到金陵城,但途中还是死了许多,活下来的不过几十尾,陛下今日特意带过来,听说除了咱们这里,也就静芳斋了,连梁昭仪那里也没有,您快尝尝。”

    慕千雪啜了一口,颔首道:“鲜香诱人,齿颊留香,甚是味美。”

    花蕊笑嘻嘻地道:“奴婢闻着也觉得香呢,可惜这银鱼小得很,就这么一点汤便用了十来条,余下的养在小厨房里,顶多还能再煮两三次,要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听说这银鱼很是滋补呢。”

    慕千雪笑道:“你这妮子倒是贪心,银鱼娇贵不易运输,离咱们这里又远,一年能够尝到几次鲜就不错了,还想着天天吃。”说着,她对夏月道:“予怀那里端去了吗?”

    “嗯,刚熬好那会儿就端了一碗过去。”听着夏月的回答,慕千雪点头道:“本宫这一碗就差不多了,余下的你们几个分着喝了吧,记得给小元子留一份,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甚是辛苦。”

    夏月摇头道:“奴婢一向不喜欢吃鱼,让他们两个分就是了。”

    花蕊闻言,急急道:“奴婢也不喜欢吃鱼,还是主子您多喝一些吧。”话虽如此,目光却不时瞟向那碗散发着鲜香气息的鱼汤,喉咙微微可见滚动。

    花蕊这个样子,看得夏月忍俊不禁,刮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个小馋猫,还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我看你馋得紧。”

    花蕊被她说得粉面通红,顿足道:“姑姑取笑我。”

    夏月打趣道:“上回也不知是谁说想要庭院里种些向日葵,说是这样就有瓜子嗑了,又是谁前阵子非拉着我去上林苑收梅子的?”

    花蕊越发脸红,期期艾艾地道:“我那是玩笑话,至于梅子……梅子是腌了给主子吃的。”

    “是吗——”夏月一边瞅着花蕊一边故意拖长了音,令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慕千雪笑着替花蕊解围,“行了,你别再取笑她了,去小厨房里把剩下的银鱼分一分,送到长信殿与明瑟殿去,另外……易容华那里也均几条过去。”

    听到这话,花蕊顿时鼓了圆嘟嘟的腮帮子,不悦地道:“这送去长信殿也就罢了,梁昭仪与易容华平日里表面恭敬,暗地里可没少挤兑主子,送给她们做什么,要奴婢说,与其送她们,还不如拿去喂畜牲呢。”

    “不许胡说。”夏月急忙斥道:“你怎敢将梁昭仪她们比作畜牲,这话要是让人听到,非得扒了你一身皮不可。”

    花蕊也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撇一撇嘴,小声道:“这不是此处只有主子与姑姑嘛,不然我哪敢这么说。”不等夏月言语,她又急急道:“可我也没说错啊,易容华那边姑且不说,主子对梁昭仪处处照拂,什么东西都让内务府挑好的送过去,结果她可倒好,不仅不领主子的好,还处处向着赵娘子,真真是让人生气。”VIP章节

    五百六十八章果有古怪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情,咱们只管遵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哪来这么许多话。”说着,夏月催促道:“还不快去把银鱼分好,待会儿随我一道送过去。”

    “哦。”花蕊答应一声,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夏月暗自摇头,回身看到慕千雪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主子笑什么,可是奴婢脸脏了?”

    慕千雪摇头,微笑道:“本宫看你现在行事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要换了从前,定会认同花蕊那番话。”

    夏月蹲下身子轻轻倚在慕千雪膝前,“其实奴婢这会儿与花蕊是一样的心思,梁昭仪实在不值得主子对她这么好,但奴婢明白主子的苦衷,与其一味抱怨,让主子难做,倒不如做好份内事,让您少操些心。”

    慕千雪垂首抚着夏月浓密如乌云的发丝,柔声道:“这些年有你陪在本宫身边,真好。”

    夏月仰起头,眼里含着明丽的笑意,“那就让奴婢一直陪在您身边。”不等慕千雪言语,她又急忙道:“主子别又催着奴婢嫁人,奴婢说过,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啊!”慕千雪知道她是被张良那件事伤了心,害怕又受情伤,所以在心中筑起一道墙,将自己生生困在里面,不走出去也不让人走进来。

    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小元子穿过浓重的暮色,踏进偏殿,躬身唤了声主子,微微有些气喘。

    慕千雪神色一正,凝声道:“怎么样了?”

    小元子缓了口气,沉声道:“奴才今儿个依着主子吩咐寻了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最大的那间茶叶铺子闹事,还砸了他们几筐茶叶,果然惊动了京兆府,抓回去后京兆府尹亲自审理此案,得知茶叶有问题后,他请来城中数位名医检查,又让人泡了茶喝下去,一个个都说没有任何异常,‘罂粟’二字,更是连提都没提起过。”

    “怎么会没问题?”夏月诧异地道:“主子喝了之后,精神得一夜未睡,那些喝茶的人,是不是都被买通了?还是说喝下去的时间太短,所以察觉不出?”

    小元子摇头道:“买通一事我之前也想过,但细细想来,那些人都是府尹随意选出来的,赵家根本没机会动手脚,除非他们连府尹也买通了;至于时间,说短也不短,足足三个时辰,都说与平日里喝的茶叶没有两样。最后府尹打了那几个地痞一顿,轰了出去;至于赵家铺子,还是一样打开门做生意。”

    听到这话,夏月皱紧了眉头,“这可真真是奇怪了,难道这茶叶还会因人而异?”

    慕千雪冷冷道:“不是因人而异,而是有人悄悄换了茶叶。”

    “应该没有。”小元子肯定地道:“奴才一直在人群中盯着,直至官差将茶叶收走那会儿,店铺里的伙计都没动过任何手脚,除非……就像奴才刚才说的,赵家买通了府尹,但……”他低头想了会儿,摇头道:“奴才总觉得赵佶没那么大能耐,将掌管整个京畿治安的正四品官员绑上他的船。”

    慕千雪低头拨弄着凉下来的鱼汤,凉声道:“若是赵家事先就得了消息呢?”

    小元子一惊,脱口道:“主子怀疑有人泄露出去?”

    “这件事除了主子,就只有奴婢与小元子知道,连花蕊都不知情,怎么可能……”说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异常古怪,“主子怀疑杜太医?”

    慕千雪搁下描金银勺,起身来到紫金珐琅烛台前,儿臂粗的金销硬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洒落一室明媚光影,“赵家的茶叶一定有问题,可今日却查不出,喝下去的人,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今日卖的是寻常茶叶。晓得这件事,并且有可能去通风报信的,就只有杜太医一个,昨夜千步香那件事,已是让本宫对他生疑,如今更是可以肯定,他在本宫面前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授意于他。”

    “是赵娘子。”小元子脱口而出,随即又疑惑地道:“可奴才想不明白,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咱们既起了疑,必然会继续追查下去,他们避得了这次,可未必能避过下一次。”

    不止他,夏月也是满面疑惑,“是啊,以赵氏的性子,万万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慕千雪淡淡道:“若是今日出面去京兆府的人是你或者小元子,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夏月二人被她问得一怔,低头想了片刻,试探道:“奴婢们会落得一个诬告之名,且因为这件事涉及宫庭,京兆府尹一定会上禀陛下,令主子难做。”

    “此为其一;其二,她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本宫容不下她赵平清,金陵百姓不知就里,难免受她利用。”慕千雪抚过裙上柔软的束带,望着东升的上弦月冷冷道:“可别小瞧着那些百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旦民心背离,后果不堪设想。”

    小元子恨恨地道:“这个赵氏真真是可恨,奴才听说陛下前阵子才将她叫到承德殿训斥了一顿,她竟还不肯安份,想出这样的毒计。”

    “她若懂得‘安份’二字,就不是赵平清了。”夏月冷冷说了一句,对慕千雪道:“主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了。”

    “赵平清固然要除,但当务之急,是赵家那些茶叶铺子,而且……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只怕背后还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隐情。”晚风拂过,几片轻薄如绢纱的杏花瓣飞入殿中,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激起一丝肉眼看不到的微尘。

    “江大人那里去了吗?”见慕千雪询问,小元子连忙答道:“去了,江大人说尽快查清,一有消息就会传信入宫。”

    慕千雪点头道:“从今儿个起,你派人盯住杜太医,他做了什么,给谁看了病,开了什么药,都要弄清楚。”VIP章节

    五百六十九章赠鱼

    “是。”小元子应了一声,迟疑道:“这件事……要不要禀告陛下?”

    “前朝种种已是令陛下疲累不堪,此事在查清之前,先不要惊动陛下。”

    夏月轻声道:“主子,能不能找个借口先封了赵家那些个铺子,然后再慢慢追查,否则多开一日,就多一些人喝他们卖的茶叶。”

    小元子为难地道:“是这么个理,但铺子不是咱们说封就能封的,今儿个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赵家一点事情也没有,更不要说封铺子那么严重了。”

    慕千雪静思片刻,徐徐道:“本宫记得,大周律法之中有一条——但凡有逃漏赋税者,一律关闭店铺,待缴清赋税一个月后,方才能够重开。”

    小元子想一想,道:“似乎是有这么一条,但赵家生意那么好,应该不至于逃漏赋税。”

    “逃自是不至于,但缓个几日交,对于店家来说是常有的事情,户部往往也不会去较这个真,但若真的要计较,旁人也不能说什么。”慕千雪美眸一扬,凉声道:“今儿个是四月初二,赵家应该还没来得及交,你明日再去见一趟江越,他管着户部,若赵家当真还没缴清,就请他暂封赵家所有铺子,本宫会记得他这个人情。”

    “奴才记下了,明日江大人一下朝,奴才就立刻去寻他。”

    “好。”慕千雪望着满面疲惫的小元子道:“你昨儿个没合过眼,今日又跑了一整天,必是累坏了,去小厨房吃些东西,早些歇息吧。对了,这汤你盛一碗去,让厨房里的人热一热。”

    在小元子离去后,花蕊也分好了银鱼,一共三份,长信殿、明瑟殿各十五条,余下八条则给易氏。

    夏月领着花蕊一一送过去,到明瑟殿的时候,刚过一更,梁氏正在逗弄孩子,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两个多月的予瑾露着莲藕般的手臂,白白嫩嫩,极是好看,在他颈间,戴着一块莹润如脂的白玉,正是他出生时握在掌心的那一块。

    夏月低头走入殿中,屈膝道:“奴婢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姑姑免礼。”梁氏将予瑾交给奶娘抱下去,微笑道:“姑姑漏夜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夏月恭敬地道:“主子得了一些鄱阳湖贡上来的银鱼,特意让奴婢拿一些来给昭仪娘娘品尝。”说着,两名太监抬着一个青瓷缸进来,十余尾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银鱼在里面徐徐游动。

    梁氏看了一眼,笑吟吟道:“这银鱼名贵,数量又极少,娘娘自己留着就是了,何必还送过来。”

    “这银鱼甚是滋补,昭仪娘娘临盆不过两月,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但这身子还未完全复完,吃这个最适宜不过,只可惜数量太少,还请昭仪娘娘见谅。”

    梁氏笑道:“姑姑客气,蒙贵妃赐鱼,本宫感激不尽,烦请姑姑告诉贵妃一声,明日一早本宫亲自去漪兰殿叩谢。”

    “是。”夏月垂目道:“娘娘若没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梁氏唤过小聪子轻声吩咐了一句,后者点头离去,过了片刻,他执着一盏簇新的风灯进来,笑眯眯地道:“主子说花蕊姑娘手里那盏灯不够亮堂,怕姑姑回去不好走路,所以让我拿一盏新的风灯给姑姑。”

    “谢昭仪娘娘赏灯。”夏月屈膝行了一礼后,方才接了风灯离去。

    在他们走后,小聪子凑到青瓷缸前看了一眼,笑道:“这鱼果然好看,通体银白,一丝杂色也没有,奴才还是头一回瞧见呢。”

    梁氏冷冷一笑,“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一想到是她送的,本宫就觉得恶心。”

    “或许贵妃娘娘真是一片好意呢。”小聪子一边替她捏着肩膀一边轻声说着。

    “好意?”梁氏讥声道:“她但凡存了半分好意,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陛下面前告状,弄得姐姐连大殿下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再来本宫这里,真真是可恶。刚才对着夏月那丫头,本宫险些忍不住。”

    “奴才知道主子心里的苦,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贵妃恩宠渐复,皇后又向着她,一旦起争执,吃亏的只会是您,只有忍着些!”

    “忍忍忍!”梁氏心烦意乱地拍着扶手,“也不知得忍到什么时候。”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风水总有轮到咱们的时候。”这般安慰了一句,小聪子又道:“奴才让人把这缸搬到小厨房去,明日炖成汤给主子补身。”

    “就怕补身不成反而伤身。”梁氏嫌恶地看了一眼尚放在殿中的青瓷缸,“把这些鱼连缸一并扔了,省得看着碍眼。”

    小聪子有些不舍地道:“银鱼难得,主子这么扔了,未免可惜。”

    梁氏冷哼一声,“但凡是她送的东西,再难得本宫也不要,赶紧去扔了。”

    小聪子眼珠子微微一转,轻笑道:“与其扔了这些银鱼,奴才倒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或许还能为主子出一口气,不知主子想不想听。”

    “你这奴才,还在本宫面前卖起关子来,快说。”在她的催促下,小聪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说着,随着他的话,梁氏渐渐露出几分笑意,待得听完,笑斥道:“你倒真是刁钻古滑。”

    小聪子讨好地道:“奴才这不是看主子憋得难受,所以想帮主子出一出气嘛,否则这样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梁氏望着幽暗的夜色,冷笑道:“是该好好出一出了。”

    夜幕如一张巨大无边的帷帐,日落而垂,日升而收,日复一日,从未出过差错。

    清晨,梁氏果如她所言的那般,去了漪兰殿谢恩,其中自是笑语嫣然,不时说一句孩子的事情。

    自漪兰殿出来,梁氏又带着予瑾去了静芳斋,刚入春那会儿,陈太后去上林苑赏花时,不甚跌了一跤,痛得不行,连路都没法走,回来召太医一瞧,竟是跌断了胫骨,至少得在床上躺上百日。

    梁氏倒也有心,一出月子,便隔三岔五带着予瑾来静芳斋,陪陈太后聊天解闷,陈太后很喜欢这个握灵玉而生的孙子,再加上梁氏父亲是为保护东方溯而死,对她自是又多了几分怜惜。VIP章节

    五百七十章太后跟前

    梁氏到的时候,太医刚刚离去,她抱着孩子行了一礼,关切地道:“太医今儿个来,可有说母后何时能够下地?”

    “说是至少还得三个月呢。”陈太后摇头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别人养了一两月也就好了,到了哀家这里,就得四个月。”

    秋月正好端药进来,听到这话,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谁断了骨头不是得休养三四个月啊,怎么到了太后您这里,就成一两个月了?谁一个月接好断骨的,您让他下地试试,非得又折了不可。”

    陈太后被她逗得发笑,“你啊,整日就知道挑哀家的刺。”

    梁氏接过药一边喂陈太后服下一边道:“秋月姑姑说得是实情呢,前年冬天,儿臣小弟嬉冰摔断了左手,就整整养了三个多月,母亲一动也不让动;所以太医让您休养四个月,一点也不多。母后要是觉得闷,儿臣以后天天过来陪您聊天,还有瑾儿,他最喜欢来您这里了。”

    “你又故意哄哀家开心了,瑾儿还这么小,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陈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慈爱的逗着予瑾,后者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着,小手轻轻握住陈太后的手指。

    “儿臣哪敢哄骗母后,每回来了静芳斋,瑾儿都笑得特别欢,平日里,儿臣逗他半天才肯笑一笑,不知多少偏心。”

    陈太后虽知道她是有心哄自己高兴,但听在耳中还是颇为受用,连药都没那么苦了。

    在陈太后喝药的时候,早有宫人捧着梅子候在一旁,等她喝完最后一口,夏月取过银签子签了一颗递到陈太后唇边,让她含在嘴里解苦。

    在吐出梅核后,陈太后有些惊讶地道:“昨儿个你不是说梅子没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有了?”

    “前儿个贵妃来请安,奴婢送她出去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梅子快没了,结果天刚亮,贵妃娘娘就亲自送了过来,还说原本昨日就该送来的,奈何身子不适,所以晚了一日,太后那会儿还睡着,便没打扰,后来事情一多,奴婢也给忘记了。

    陈太后颔首道:“难为她一边帮着皇后操持宫中之事,一边还要记着哀家的事情。”

    秋月笑道:“谁说不是呢,这梅子都是贵妃娘娘一颗颗挑出来,又照着太后口味腌制的,奴婢瞅诸位娘娘里,就属贵妃与昭仪娘娘最孝顺。”

    梁氏连忙道:“姑姑说笑了,我怎么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顿一顿,她道:“娘娘不止待母后好,待我等也是极好,昨夜里特意命夏月送了十几尾鄱阳湖的银鱼过来,听说易妹妹那里都有送去,怕是娘娘自己所剩无己了。”

    陈太后笑一笑道:“这是你们的福气,往后多多聆听贵妃的教诲,自有你们受益之处。”

    “是。”梁氏温顺地就着,转而笑道:“听说这银鱼熬汤最好也最补,所以来之前儿臣交待厨子把银鱼煮了熬汤,午膳之前就能送来,母后您待会儿可得多喝一些。”

    陈太后意外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哀家这里也有不少,昨日晚膳的时候还做了一回。”

    “母后有是母后的事,这个是儿臣孝敬母后的,再说儿臣也是借花献佛;母后真要是疼惜,就赏儿臣一顿午膳吧,自打上回在母后这里吃了一顿后,儿臣可是天天惦念着,尤其是那道蝴蝶虾卷。”

    “赏赏赏。”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唤过宫人道:“让小厨房除了蝴蝶虾卷之外,再多做几道菜。”

    “谢母后恩赏。”梁氏笑着行了一礼,眼底无声无息地滑过一丝冷意。

    又是一阵絮语后,到了午膳时分,因为陈太后不能下地,故而搭了桌子在床边用膳,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皆是色香味俱全,摆在最中间的,正是明瑟殿送来的银鱼汤羹,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梁氏亲自舀了一碗汤奉到陈太后面前,“母后请用。”

    “好。”陈太后笑着接过,然而才喝了一口,便停下了动作,面有疑虑地盯着浓稠如羊脂的汤汁。

    梁氏疑惑地道:“母后您怎么不喝了,可是这汤炖得不够入味?”

    陈太后摇摇头,将汤碗递给秋月,“你尝尝看。”

    秋月依言喝了一口,同样蹙起了眉,“奇怪,怎么这汤喝着有些发酸,还有一股子泥腥气,昨夜里太后赏奴婢喝的那碗,可是一点都没有酸腥气息。”

    “竟有这样的事?”梁氏满面惊讶地舀了一碗,喝入嘴里,果如秋月所言,又酸又有泥腥味,难以入口。

    梁氏搁下汤碗,气恼地道:“定是那厨子弄得不干净,毁了这些银鱼,可恶!”说着,她对小聪子道:“去将那厨子传来,本宫要亲自问他。”

    小聪子很快便带了一名四旬左右的厨子过来,惶惶行了礼后,小声道:“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梁氏沉了脸道:“本宫问你,为何这碗银鱼汤会发酸,且有一股子泥腥味,根本不能入口。”

    厨子低头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梁氏气极反笑,“这银鱼汤是出自你的手,你怎么会不知道?”

    “奴才就是照着平日样子做的,实在不知为何会这样,或许……或许是这些银鱼不太好。”在说这话时,厨子神情甚是不安。

    “一派胡言!”梁氏喝斥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宫不客气。”

    厨子一慌,连忙跪下道:“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主子。”

    “本宫看你敢得很。”梁氏眉目冰冷地道:“本宫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一回事,若再不说实话,便发落去暴室,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是清楚的,一旦进了那里,就等于半条命没了,剩下那半条,能不能留着也是未知之数。”

    早在听到“暴室”二字时,厨子就吓得白了脸,听完后面的话,更是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连求饶。VIP章节

    五百七十一章刁滑

    “既知道害怕,还不快说!”她出身将门,自己也有一身不错的本事,这一沉下沉,颇有几分威严。

    厨子见蒙混不过去,只得打着哆嗦道:“启禀主子,奴才……奴才今早去取银鱼的时候,发现……发现银鱼都已经翻肚了,奴才怕主子怪罪,不敢禀报,又想着才刚死的,一般吃不出来,就……就……趁着没人瞧见,就了炖汤。”

    梁氏面色阴沉地看向小聪子,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道:“这不可能,奴才清楚记得,昨夜送去小厨房的时候,十五条银鱼,每一条都是活灵活现的。”他生怕梁氏不信,慌忙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就让奴才世世为奴。”

    “也不关奴才的事啊,在范公公来传话前,奴才连盖子都没掀开过。”厨子也急忙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他口里的范公公就是小聪子。

    梁氏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语气森冷地道:“一个个都说与自己无关,难道还是本宫不成?”

    二人被她斥得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过了片刻,厨子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奴才想起一件事来;奴才在清理银鱼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泥沙,奴才以前也曾烹煮过银鱼,这种鱼养在鄱阳湖中,水质清净通透,根本不会吃进泥沙,不知为何这些就……虽然奴才已经极力清洗,但肉质还是受了一些影响,主子与太后之所以会尝到泥腥味应该就是这个缘故。”

    梁氏沉吟片刻,盯了小聪子道:“可是你胡乱喂了什么?”

    一听这话,小聪子连忙迭声喊冤,“奴才冤枉,夏姑姑前脚送来,奴才后脚就送到小厨房去了,连养鱼的水都没有碰过,又哪里会喂什么,应该是……是……”他瞅着梁氏迟迟没有说下去。

    见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梁氏越发不悦,斥道:“太后跟前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快说!”

    “是。”小聪子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其实在送去小厨房那会儿,奴才已经觉得这银鱼颜色有些发灰,但没往心里去,回想起来,应该那会儿就吃进了泥沙,所以才会那样。”

    “不可能。”秋月当即否决了他的话,“昨夜那碗银鱼汤是我亲自做的,每一条鱼肠拉出来的时候,都干干净净,一丝泥质也没有,这些银鱼都是一批送来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区别。”

    小聪子小声道:“会不会是贵妃那里?”

    陈太后脸色微微一沉,横目道:“你说贵妃故意拿喂过泥沙的银鱼给梁昭仪?”

    小聪子慌忙低头,“奴才不敢。”

    “不敢?”陈太后唇角弯起一丝微笑的弧度,眸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抬手抚过一丝不乱的鬓发,缓缓道:“哀家记得你以前是侍候赵氏的,看来你学了不少本事。”

    小聪子张嘴刚要说话,一个巴掌狠狠落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待看清掌掴自己的人,更是一阵发懵,随即满面委屈地道:“主子,奴才做错了什么?”

    “亏得你还有脸问!”梁氏声色俱厉地指了她道:“贵妃好意送来银鱼,你可倒好,竟在这里满口胡言,贵妃待本宫素来亲厚,岂会做这样的事。”

    听到这话,小聪子越发委屈,“奴才也只是猜测……”

    “还敢说!”梁氏怒容满面地喝道:“这一掌,是让你好好记着,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本宫绝不轻饶。”说着,她厌烦地道:“还不快滚出去,看着你就来气。”

    小聪子不敢多言,磕头退了出去,待他走后,梁氏屈膝跪下,垂泪道:“都是儿臣管束不力,闹出这样的笑话,请母后治罪。”

    陈太后目光在她身上盘旋片刻,语气微妙地道:“其实小聪子的话,也不见得全无可能,毕竟那银鱼,是从漪兰殿送出来的。”

    “不会!”梁氏想也不想地道:“贵妃绝不会是那样的人。”说着,她又自责地道:“都怪儿臣平日里纵坏了小聪子,使得他口无遮拦,回去后儿臣一定好生责罚,还请母后原谅。”

    寂静片刻,陈太后淡淡道:“忠勇候的事,你都放下了?”

    梁氏咬一咬唇,轻声道:“儿臣刚知道父亲是死在贵妃兄长手里时,确实怨恨过,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贵妃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陈太后扬一扬入鬓长眉,“何出此言?”

    “南昭覆灭,慕氏一族几乎尽丧楚帝之手,除了贵妃之外,就只有慕临风侥幸逃了出来,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结果就因为慕临风的野心,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贵妃这心里头的难过,可想而知。”梁氏拭一拭眼角的泪,“与贵妃相比,儿臣近的有母亲与两个弟弟,远的有祖父祖母,已是很好了。”

    陈太后抚过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也算哀家没有白疼你,秋月,扶梁昭仪起来。”

    在谢了秋月搀扶后,梁氏又叹息道:“慕临风忘恩负义,屡次想要加害陛下,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贵妃,他这一死,南昭的国仇家恨就得落在贵妃一人身上,怎么担得动。”

    陈太后遥遥望着窗外盛开的繁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她淡淡道:“小聪子喜欢饶舌,不宜留在你身边侍候,把他打发去别处吧。”

    梁氏仔细收敛着心中的紧张,轻声道:“母后息怒,小聪子虽话多了一些,但侍候儿臣与瑾儿还算尽心,坐月子那阵子,闷得难受,多亏他从旁解闷,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儿臣一定严加管束。”

    见梁氏这么说,陈太后也没太过坚持,淡淡道:“既是你的意思,那就留着吧,但你记着,没有下一次。”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在陪陈太后用过午膳,又侍候她歇息后,方才带着已经睡熟的予瑾退出静芳斋。

    小聪子一直候在外面,瞧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扶着梁氏回了明瑟殿,在将不相干的宫人遣下去后,梁氏看着半边脸颊肿起的小聪子,怜惜地道:“难道你演了这么一出戏,可疼得利害?”

    小聪子笑道:“早就已经不疼了,再说,只要能为主子出气,别说区区巴掌,就是断上一只手一条腿,奴才也舍得。”VIP章节

    五百七十二章不识苦心

    “越发的油嘴滑舌。”梁氏嘴里斥着,心里却是颇为受用,接过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冷笑道:“你这法子确实不错,虽然太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贵妃半句不是,但在提到南昭时,本宫从太后眼底看到了一丝隐忧。”

    小聪子笑意深深地道:“无论贵妃帮了陛下多少,终归是异族之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她身上还背负着南昭国的血海深仇;她是女子,纵是聪明绝顶,始终不能征战沙场。这报仇一事,自然就得落在陛下身上,不管太后对慕贵妃多好,到底与陛下才是亲母子,她让陛下背了那么重的包袱,太后哪里能乐意。”

    银鱼不过是个诱因,真正利害的是后面那番话,而且随着北周疆土越来越广,南昭亡国公主的身份就越会令慕千雪举步维艰。

    “是这么个道理。”梁氏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冷笑道:“只是不知太后能忍到何时。”说着,她有些可惜地道:“本宫原想着寻机会为赵姐姐美言几句,省得她每日坐牢似地待在含章殿,结果忙乱之下给忘了。”

    小聪子连忙道:“幸好主子没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毕竟太后对赵娘子的成见不是轻易能消的。”

    被他这么一说,梁氏有些后怕地道:“也是,刚才就因为你说了那句话,太后便想把你遣出明瑟殿,幸好被本宫劝住了。”

    “奴才知道您忍得辛苦,但咱们现在势单力薄,只能一步一步缓着走,一旦走急了,反而会给漪兰殿机会,得不偿失。”

    梁氏正要说话,明瑟殿的掌事宫女绣春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道:“主子,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赵老爷名下所有的铺子都被查封了。”

    梁氏豁然一惊,“赵老爷做的是正经茶叶生意,怎么可能被查封,是不是弄错了?”

    “千真万确,是户部封的,听说是赵老爷逃缴这个月的赋税,依律封铺。”

    “荒唐!”梁氏柳眉倒竖,“今儿个才初几啊,就逃缴赋税了,简直是可笑。”

    “是这么说呢,但又不能拦着不让户部封,听说除了查封城中这几家,户部还发了四百里加急公文那几个有赵老爷铺子所在的各州府,要求他们一并查封。”

    梁氏重重搁下茶盏,寒声道:“看来他们真是闲得没事做了,拿赵家铺子来耍威风;赵老爷虽说被免了爵位,可昔日威望还在,他们怎么敢这样胡来,赵姐姐若是知道这件事,不知该怎么难过了。”

    小聪子低头想一想,“若奴才没记错,现在掌管户部的,应该是江越江大人,这四百里加急公文也只有他能发。”

    “平日里常听陛下夸他能干,现在也看来,也是一个糊涂人。”梁氏思索半片刻,对绣春道:“你去告诉赵老爷一声,让他赶紧把赋税交上,解封要紧。”

    绣春摇头道:“铺子刚查封,赵老爷就亲自带了银票去户部缴清赋税,可没有用,律法之中规定了,但凡涉嫌逃漏赋税者,哪怕是补清了赋税,也要封铺一个月。”

    小聪子沉沉道:“看来户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封铺来的。”

    绣春满面无奈地道:“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了那位江大人,按理来说,一个是官一个是商,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小聪子幽幽道:“前朝扯不上,后宫却未必。”

    梁氏眼皮一跳,盯了他道:“你指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躬身道:“奴才不敢妄言,但慕贵妃身边的小元子连日出宫,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晓得贵妃用了什么法子,让江大人为她所用。”

    “好一个慕贵妃!”梁氏银牙紧咬,“究竟赵家与她何怨何仇,要这样咄咄逼人,连条活路也不肯留!”

    “并非人人都像主子这般仁善,贵妃……”小聪子叹了口气,“不毁了赵家上下所有人,贵妃是不会罢手的;不过好在只是封铺子,最差的结果,就是封铺一个月,奴才就是担心后面又出什么幺蛾子,贵妃的手段,一向都是层出不穷。”

    梁氏冷声道:“她要真敢害人性命,本宫说什么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切,慕千雪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对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赵家所售茶叶的玄机,从而彻底封了他们的铺子,以免祸害百姓。

    仅仅就在封铺数日后,上百名百姓齐集户部门前,群情激涌,要求户部立刻解封赵家铺子,任户部官员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去,直至后面威胁要抓入大牢,方才不甘不愿的离去。

    但仅仅过了两日,便又聚集,且情绪更加激动,而在这一次驱散中,开始出现伤情。

    请愿,驱散,再请散,再驱散,户部衙门口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区别是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劣。到后面,单凭户部官兵已是难以镇压,只得请求京兆府衙派兵协助。

    那些人红着眼睛不要命似地往衙门里冲,有几个血流了一地,竟仿佛丝毫没有感觉,连他们的家人也拖不动,犹如着了魔怔。

    这样诡异的情况,令江越越发肯定慕千雪说的没错,那些茶叶有问题,可是他搜查了赵家所有铺子乃至库房里的茶叶,也让人分别冲彻服用,均无异常。

    眼见离解封的日子越来越近,江越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有传信入宫,请慕千雪定夺。

    在离解封还有两日时,小元子终于来了户部,一见到后者,江越急不可待地问道:“元公公,娘娘怎么说?”

    小元子垂首恭敬地道:“娘娘让奴才转告大人,既然找不到物证,不妨从人证入手。”

    江越连连摇头,“哪里有什么人证,那些店铺伙计早已经审了数遍,皆是一问三不知,赵佶倒是知道,可他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对他动刑。”

    小元子笑道:“大人误会了,娘娘说的人证,是指曾经买过他们茶叶的人。”VIP章节

    五百七十三章期限之前

    江越满面惊奇地道:“这话怎么说?”

    “奴才奉娘娘之命,仔细观察过那些人,发现最初几次来府衙请愿闹事的时候,一个个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可到了这段时间,却是精神百倍,亢奋异常,奴才虽不是大夫,也能看这绝非正常的生理变化;而奴才隐约记得,赵家茶叶就有振奋精神的功效。”

    江越若有所思地道:“公公怀疑……赵家在暗中售卖茶叶,从而达到控制这些人的目的?”

    “大人英明。”小元子躬身道:“娘娘说了,无论多么聪明狡猾的狐狸,但凡偷了鸡,都必然有迹可寻,关键在于怎么去查。”

    江越连连点头,拱手道:“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请公公代本官谢过娘娘。”

    “大人客气。”小元子还了一礼,笑道:“娘娘一直很感激大人的襄助。”

    江越正色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百姓,本官理应襄助。”说着,他道:“本官现在就吩咐下去,希望可以在期限之前,找到赵家藏起来的那些茶叶。”

    “大人且慢。”小元子唤住他道:“衙门里人多口杂,指不定有那么一两个被赵家收买,所以大人最好是派信得过的衙差去办此事,以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江越神色一凛,肃然道:“本官明白,多谢公公提醒。”

    傍晚时分,十余名衙差奉了江越的命令悄悄自户部府衙后门离去,没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夜幕渐渐低垂,如一张巨大的翅翼,笼罩了整个金陵城,点点橘红的烛光在这片仿佛无边无际中黑暗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户部衙门里,两枝儿臂粗的红烛在鎏铜烛台上静静燃烧着,江越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半闭的双目令人看不出他是睡是醒。

    “大人!”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快步走了进来。

    江越身子一震,豁然睁开双目,眸中精光犀利如剑,紧紧盯着来者,“如何?”

    衙差眉飞色舞地拱手道:“大人神机妙算,赵家果然在暗中售卖茶叶。”

    “好!”江越兴奋地攥紧拳头,追问道:“在哪里?可有惊动他们?”

    “他们倒是狡猾,利用一个夜宵摊子做掩护,表面卖的是馄饨,若遇到熟客,就将一袋袋茶叶掩在碗下,暗中交接,极其隐蔽;要不是去的人多,根本发现不了。属下谨记大人吩咐,不敢打草惊蛇,只命人暗中监视。”说着,衙差道:“大人,可要下令将他们抓起来?”

    “不急!”江越徐徐吐出一口气,“抓几个和尚不难,难的是抓到他们栖身的庙。”

    衙差倒也机灵,一下听出了江越的意思,“大人是说他们收藏茶叶的地方?”

    “不错,那才是咱们的目标。”江越点一点头,道:“给本官盯死他们,还有一天一夜,一定要查到那些茶叶的下落。”

    “属下领命!”随着衙差的离去,屋中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江越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暂短的平静,大变……很快就将来临。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过去,一样的夜色,一样的街道,一样的人群,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但也仅仅只是仿佛……

    “来一碗馄饨。”一个中年汉子搓着手来到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前。

    “好勒!”伙计利落的答应一声,数了十来个馄饨扔到正滚着的水里,还没放下锅盖,又有一个外表斯文的少年人走过来,“给我也来一碗馄饨,和平常一样。”

    “好勒,几位爷先坐。”伙计笑眯眯地应着,客人络绎不绝,毫无意外,都点了一碗馄饨,看得旁边几个摊子的小贩既眼红又担心,自从半个多月前冒出这家陌生的馄饨摊后,已是抢了他们许多生意,再这样下去,他们这生意实在没法做了。

    说来也奇怪,这馄饨再好吃,也只是馄饨的味道,怎么这些人就是吃不腻歪,天天来光顾,不少人就住在这条街上,相互都认识,以前可没发现他们那么爱吃馄饨;最稀奇的是,有些人点了之后,只吃了一两个便走了,实在浪费。

    “前面那位爷,您的馄饨好了。”伙计随手将碗搁在前面的摆子上。

    “你这馄饨多少钱一碗?”听这话,应该是又有人想来光顾了。

    “十文钱一碗,保证您吃了还想吃。”伙计随口答着,他们两人一个包一个下汤煮,忙得不可开交,连抬头的功夫也没有。

    那人低低一笑,“十文钱,可真是不便宜,一文钱卖不?”

    “爷您别说笑了,一文钱买一个还行,买一碗,不好意思,您跑遍整个金陵城也买不到。”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锅盖搅着汤以免锅里满满的馄饨粘在一起。

    “我可没与你说笑,一文钱,买你这里所有的馄饨。”随着这句话,一枚铜钱落在台子上,滴溜溜打了个转。

    伙计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又好气又好笑,抬头想要将来人打发走,却在蒸腾的烟雾中看到了一身灰蓝色的衙差服以及……配在腰间的钢刀。

    伙计神色一凛,随即满面笑容地道:“原来是差爷,您想吃馄饨还不简单,我现在就给您下,想吃多少碗都行,快快请坐。”

    “不必了。”那名黑面衙差冷笑道:“你这馄饨贵得紧,我可吃不起。”

    伙计赔笑道:“小人刚才是与差爷说笑的,怎么您还当起真来,您大人有大量,别与小人计较,这馄饨就算小人的赔礼。”

    “这还差不多。”黑面衙差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下,掏着耳朵道:“不过这肉馅的馄馄实在吃腻了,给我来个别的口味。”

    伙计为难地道:“这您可难住小人了,小人摊子上就只有肉馅的。”

    “又胡说了是不是?”黑面衙差吹去指甲里的污垢,意态悠闲道:“明明就还有另一种馅的。”

    伙计被他说得一愣,“还有一种馅?小人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啊。”黑面衙差冷笑一声,说出一句令伙计心惊胆战的话来,“你们不是一直在卖茶叶馅的馄饨吗?”VIP章节

    五百七十四章人赃并获

    “噗!”一直在包馄饨的伙计手猛地一紧,薄如宣纸的馄饨皮立刻碰了,肉馅从里面爆了出来,原本热闹的摊位也一下静了下来。

    之前那名伙计定一定神,勉强笑道:“差爷这可是说笑了,哪有人拿茶叶做馅的。”

    “别人没有,你们却是多得很。”话音未落,黑面衙差突然发难,一把攥住伙计的手,拇指紧紧叩住后者脉门,伙计受不住,手一松,一个小小的纸包从掌心掉了出来,伙计顿时脸色大变,另一名伙计见状立刻就冲了过来,想要夺走纸包,然而没等他靠近,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是横在他颈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十名衙差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伙计面色煞白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黑面衙差慢悠悠捡起地上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果然是茶叶,笑意森森地道:“当然是与你好好说道说道这茶叶馅了。”说着,他喝道:“来啊,把他们全都给抓了!”

    伙计色厉内荏地道:“这……是我自己喝的茶叶,又不犯法,你凭什么抓我们?”

    “自己喝?”黑面衙差一把拉开他旁边的暗格,里面摆着数十包同样的茶叶,“你一个人要喝这么多吗?再说……”他闻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茶叶,凉声道:“我闻着怎么这么像以前赵家卖的茶叶?”

    伙计面色越发难看,“你……你不要胡说。”

    “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撒谎,很快就知道了。”黑面衙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将他与另一名伙计绑在一起。

    其他衙差也纷纷将那些食客一并拿下,食客们当然不乐意,但终归畏惧衙差手里的刀,不敢反抗。在将他们绑起来后,衙差开始搜身,都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小包茶叶,无一例外。

    黑面衙差看着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茶叶,冷笑道:“我就说一个个瞧着那么眼熟,果然就是你们。”

    伙计咬牙道:“不就是私卖点茶叶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要是普通茶叶,当然不至于,可赵家的茶叶……”黑面衙差蹲下身,目光阴沉地道:“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伙计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勉强道:“赵家铺子不是都被你们封了吗,我又怎么可能拿到。”

    “是与不是,很快就知道了。”说到这里,黑面衙差忽地蹲下身,凑到伙计耳边低低道:“你们倒是聪明,竟然将茶叶藏在城隍庙里,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这一次,伙计真是惊骇欲死,“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知道这么问等于不打自招,但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惊诧。

    黑面衙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不就是你带我去的吗?”

    伙计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你跟踪我?”

    黑面衙差冷冷一笑,起身对其他差役道:“把他们全部带回衙差,算算时辰,大人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低头道:“忘了告诉你,江大人亲自带人去围剿城隍庙。”

    听到这话,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两名伙计顿时瘫软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被衙差粗鲁地拖去户部衙门。

    他们到的时候,户部衙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江越已是换上一身官服顶戴,肃容坐在堂案后,两边差役手执水火棍,气氛严肃而压抑。

    堂下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人,还有一个人站着,正是赵府的管家,也姓赵,六十几岁的人了,拖着一把花白胡子,倒是还镇定一些。

    “啪!”江越重重一拍惊堂木,吓得那两名伙计腿一软,当即跪在堂上,连话也说不清。

    江越沉声道:“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赵管家冷笑一声,“我乃前朝秀才,按着朝廷律法,堂上当可免跪。”

    “原来是秀才出身。”如此说了一句,江越神色越发冷厉,“既是饱读诗书,就该懂得明辨是非,你可倒好,跟着赵佶为非作歹,祸害百姓,你可知罪?”

    “大人此话差矣。”赵管家拱手道:“我家老爷做的是正经茶叶生意,何来非为作歹,何来祸害百姓之说?倒是大人您,无缘无故将我等良民抓来此处,是何道理?”

    “良民?”江越克制着心底澎湃的怒意,“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从实招供,本官尚可宽大处理,若有隐瞒,定当严惩不怠!”

    赵管家一脸好笑地道:“小人能隐瞒什么,不就是去城隍庙上香吗,不知犯了哪条皇法律例,还是说……”他上前一步,脸庞在跳跃不定的烛光下看来阴森异常,“犯了大人您的忌讳?只是,管辖金陵城的是京兆府,大人虽说官职高过京兆府尹,但如此擅自抓人,不免有些越权,一旦禀奏陛下,只怕大人前程不保。”

    江越冷哼一声,“只要可以除去尔等,就算本官顶戴不保又有何要紧。”

    赵管家摊一摊手,笑道:“这个怕是要让大人失望,我们几个可都是一等一的良民,我家老爷就更不用说了,大人这一次,可真是抓错了人,耍错了威风!”

    江越盯了他片刻,起身走到他身前,“赵管家是吗?”

    “不敢,正是小人。”赵管家拱一拱手,面上却是全无恭敬之色。

    江越点一点头,对旁边的衙差道:“拿上来。”

    很快,四个半人高的袋子被拖了上来,里面都是茶叶,包括从那些食客身上搜出来的。

    “这四袋茶叶,都是从城隍庙里搜出来,你想说与你无关?”

    赵管家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茶叶而已,就算真是小人的,也不犯法啊。”

    江越眼中精光一轮,“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赵管家露出一丝犹豫,很快又道:“是又如何?”

    “好!”江越点一点头,道:“去将金陵城的大夫都给请来,一个都不许拉了。”VIP章节

    五百七十五章五石散

    没人知道江越要做什么,也没人敢问,深红的烛泪在窗外仿佛无穷无尽的夜色中一滴滴落下,烛台边缘似落未落,犹如累累的珊瑚珠子。

    “大人!”有衙差快步走进来,打破了屋中沉闷的气氛,“金陵城中共十四名大夫,除一人患病,两人外出访亲之外,悉数带到,总共十一人。”

    “传他们进来。”随着江越的话,十一名大夫鱼贯而入,这些人或须发皆白,或正值盛年,不一而同。

    “深夜传召,扰了诸位大夫歇息,本官甚是过意不去,无奈事情紧张,只有叨扰。”说着,江越撸起右手袖子,道:“请诸位大夫为本官把脉。”

    众大夫依次上前为他把脉,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江越身子健康,并无任何疾病。

    在最后一名大夫也说出相同的话后,江越命人取来一个火盆,还有一个悬在上面煎煮的铜吊子,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银吊子里面的水“嘟嘟”冒起了泡,热气升腾,江越起身走到其中一袋茶叶前,那茶叶根根细长碧绿,乃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平日里放个一小摄在水中,便茶香四溢,回味无穷。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从中抓了一大把扔进铜吊子中,粗粗估计,至少有二三两之多。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管家看到这一幕,有些沉不住气,“江大人这是做什么?”

    江越看也不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滚水中翻涌舒展的茶叶,这本就是烧开的水,再加上底下还烧着火,龙井的味道很快被煮了出来,茶香袅袅如雾,整个户部衙门都弥漫着怡人的温热芬芳。

    在江越的示意下茶水被倒进一个青瓷茶盏里,这龙井沏出来的茶汤本应碧绿通透,犹如一块上好的碧玉;但因为茶叶放得太多,茶汤呈现出一种浓郁诡异的墨绿色。

    江越默默盯着被搁在堂案上的那碗浓茶,半晌,他突然端起茶一口饮尽,在他旁边的师爷连劝阻的机会也没有,大是着急,“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万一那茶真有问题,岂非害了自己,您赶紧想办法吐出来!”

    “无妨。”江赵的声音平静而冷冽,“这茶要不了本官的性命,顶多只是受些罪罢了。”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脸色发青的赵管家身上,“究竟是你们祸害百姓,还是本官胡乱抓人,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赵管家面色发越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江越竟是这么个打算,这下怕是真真是麻烦了,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收到消息了没有。

    他有心想去赵宅报信,无奈那么多人盯着,别说报信了,连一步都走不开,只能焦灼地等在那里。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江越开始出现变化,脸色发红,浑身燥热,不断冒汗,而且坐立不安,只能凭意识勉强压制,但江越明显感觉到意识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塌。

    “你们立刻……替本官把脉。”江越急切地说着,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会连服用茶叶的本意都忘记,究竟……这茶叶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竟会这么利害。

    一众大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替他把脉,就在他们把脉诊治的时候,江越开始控制不住身体,不管大夫还在把脉,豁然起身脱了鞋子,赤足单袜在堂下不断来回着,面色燥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就算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瞧出他情况不对。

    “怎么……怎么还流起鼻血来了?”师爷骇然惊呼,想要扶江越坐下,却被后者一把推开,目光狂热,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任师爷怎么劝,他都不肯坐下,更不肯让大夫诊脉,无奈之下,师爷只得狠一狠心,让衙役将他强行按在椅中,让剩下的两名大夫诊脉。

    待最后一名大夫收回手后,师爷迫不及待地道:“诸位大夫,我家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得如此古怪?”

    十余名大夫尽皆面色犹豫,迟迟未回答,直至师爷一再催促,其中一人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等若没诊错,大人刚才服用的茶叶里,应该……应该参杂了五石散。”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而那名赵管家的脸色已不是难看两字所能形容的,与死人无异;千般小心万般提防,终还是没能瞒住。

    “五石散?”师爷惊呼道:“你是说魏晋时期的五石散?不是已经绝迹多年了吗?”

    大夫点头道:“我们十一人一致肯定确是五石散无疑。”

    所谓五石散,是指用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石钟乳所制成的药物,有治疗伤寒的作用,若是无病之人服了,会觉得神思开明,飘飘欲仙,且浑身躁热,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会觉得丝毫寒冷,就像江越这样。

    人一旦服用,便会沉溺于这种感觉,无法摆脱,这也是为什么同样卖茶叶,偏偏赵家铺子生意就特别好。

    长期服用五石散的人,会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时发狂痴呆,甚至看到苍蝇也要拔剑追赶,非常人所能想象;最重要的是,长期服用之下,会有性命之危。

    魏晋之后,此药虽几次被明令禁止,但并未消失,一直若隐若现,前朝更曾一度盛行,几乎是全民服用,其灭亡与之不无关系。

    北周建立后,太祖皇帝意识到此药的危险,严令禁止,但凡服用者,一律诛九族,那一段时间,几乎是血流成河。

    足足过了数年,五石散的踪迹才从世人眼中消失,直至现在,一直没再出现过,几乎以为绝迹,万万没想到竟会再次重现。

    师爷勉强定一定神,道:“那现在怎么办?大人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师爷放心,虽然大人服食的剂量有些大,但还不至于忧及性命,我们再给大人开药服下,应该很快便可缓解。”

    师爷松了一口气,“那就请几位快快开方。”

    趁着一众大夫开药的空档,师爷来到面无人色的赵管家,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茶叶中添加五石散,简直是

    VIP章节

    五百七十六章料事如神

    趁着一众大夫开药的空档,师爷来到面无人色的赵管家,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茶叶中添加五石散,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你别信口雌黄,哪有这样的事!”虽然赵管家还在极力否认,但明显不比刚才中气十足的样子。

    师爷冷笑道:“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认,这一次不止你,这一次你跟你主子,都别想逃!”

    在户部衙门忙着抓药煎煮的时候,赵佶也得到了消息,当即离开了赵宅,一路来到位于东城门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门环响了两声后,有人开了门,赵佶连忙拱手道:“烦请通传一声,赵佶有要紧事需要即刻面见季先生。”

    “去东花厅等着吧。”扔下这么一句,门房提着灯离去,赵佶似乎常来这个地方,熟门熟路地到了东花厅。

    在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后,终于有人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是一个长脸中年人,颌下蓄着几络山羊胡。

    一见到来者,赵佶急急奔了上去,呼喊道:“季先生救命!救命啊!”

    季先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沉声道:“看你这副模样,可是有人发现了五石散的秘密?”

    “还不清楚,但人都被抓到户部去了。”赵佶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继而紧张地道:“万一真被查出来了,我们……我们都要人头落地,这可怎么办?”

    季先生不悦地道:“我与你一再交待,切不可让户部找到那些添加了五石散的茶叶,你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我哪知道那姓江的如此狡诈,眼见着限令就快满了,突然来这么一手,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说起这个,赵佶也是满腹委屈,“季先生快想想办法吧。”

    季先生默默不语,一阵带着几丝水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在赵佶心急如焚之时,那位季先生终于开口了,“你刚才说,你府中的管家被一并抓去了是吗?”

    “不错。”赵佶急急点头,“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知道五石散的秘密,不过先生放心,他在我身边几十年,忠心耿耿,绝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忠心就好。”季先生颔首道:“唯今之计,只有让他担下这件事。”

    赵佶眼皮狠狠一跳,“先生是说,把所有事情都推在他身上?”待季先生点头后,他迟疑道:“此事关系重大,只怕……江越不肯相信。”

    季先生冷笑道:“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只管一口咬死就是了,你到底是曾经的赵候爷,是大殿下的亲外公,他还敢抓你不成?日子一久,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

    他的话令赵佶心中稍安,“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希望一切如先生所言。”

    季先生微笑道:“不是希望,而是必然,别忘了,你还有那些服用五石散上瘾的人,他们可是代表着‘民心’,别说江越,就算是承德殿那一位,也不敢公然与‘民心’做对。”

    “是是是。”赵佶连连点头,感激地道:“还好有季先生为我指点迷津,否则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真是多谢了。”

    季先生拍着他的肩膀道:“客气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会尽力帮你,这阵子茶叶是不能再卖了,先前进的那批货先放我这里,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

    赵佶对此自是没有任何异议,千恩万谢的离去,在他走后,季先生倏然敛了笑意,对候在旁边的随从道:“立刻去收拾东西,天一亮我们就离开。”

    随从愕然道:“先生怎么了?”

    季先生盯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赵家这将是彻底完了,若不赶紧离开,我们也会受牵连。”

    随从不解地道:“先生刚才不是还……”

    “我若不那么说,他会肯走吗?”季先生冷冷打断他的话,“江越背后的人是璇玑公主,以她的性子,既然命江越出手,就必须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此处是万万不能待了,快去!”顿一顿,他又叮嘱道:“将我房间里的五斤五石散带上,那东西珍贵得很,可不能浪费了,至于不能带的,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

    “是。”随从快步离去,然而才刚出去,但又折身回来,而且是一步步后退着回来,极是古怪。

    季先生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几乎与夜色混为一体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手里的刀正横在他的那名随从颈间。

    小元子笑咪咪地看着他,“这位想必就是季先生了,幸会。”

    季先生警惕地盯着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宅子里的年轻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我的宅子?”

    小元子微笑道:“先生刚刚不是还提及我家主子吗,怎么一转眼又不认得了?”

    季先生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你……你是璇玑公主的人?”

    “正是。”小元子笑容微微一敛,“我家主子一直猜测赵佶背后有人,果不其然。”说着,他打量了四周一眼,目光泛出森寒如刀锋的冷意,“五石散绝迹多年,先生竟有本事弄到,真是能耐。”他们早早已经到了门口,将季先生交待随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季先生面色铁青地道:“论能耐,我又怎是璇玑公主的对手,公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会不明白,无论是赵佶还是自己,一举一动皆在慕千雪预料之中,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好说。”此时神机营的人已是找到了藏在季先生房间的五斤五石散,小元子捻起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在指间,嘴角牵起一道冷凛的弧度,“原来就是这东西让无数金陵城百姓如痴如狂,五石散……呵,你们好大的胆子,要不是主子及时察觉,整个金陵城怕是都要悄无声息地崩塌在你们手里。”

    季先生紧紧抿着薄唇,山羊胡子微微发颤,“我也是想求财而已,并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赵佶或许真的只是为了求财,但你……”小元子神色倏然一沉,“一定不是。”

    季先生垂在袖中的双手猛然一紧,“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VIP章节

    五百七十七章难题

    小元子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五石散绝迹百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它,都空手而归,你又是如何找到的?”

    季先生漠然道:“我自有我的机遇,公公没听过‘可遇不可求’这句话吗?”

    “可遇不可求……”小元子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半晌,他哂然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那么多商贩不去找,偏偏搭上了赵佶这条线,又为何对我家主子的身份这般清楚?这可不是一个小小商贩所该知道的。”

    季先生眼角微微一搐,“璇玑公主名满天下,我知道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面对他的一再否认,小元子也不动气,笑一笑道:“既然季先生不肯说,就只有请您去一趟户部衙门了,走吧,别让江大人等急了。”

    在神机营的人准备上前擒拿时,季先生嘴角突然淌下一道黑色的血液,继而仰面往后倒去,只是抽搐了一下,便一动不动。

    神机营的人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颈脉,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下,道:“他在牙囊里藏了剧毒,已经死了。”

    小元子脸色豁然一白,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道:“快去看看其他人。”

    尽管他的反应已是十分迅急,终归还是晚了一步,除了之前被他们擒住的赵佶几人,余者尽皆咬破毒囊而死,无一生还。

    “可恶!”小元子恨恨跺足,然终归是无可奈何,在搜查了季宅一圈后,押着已经吓傻的赵佶去了户部衙门。

    赵佶初时并不肯承认,直至动用大刑,方才熬不过去,承认在茶叶中掺入五石粉,令服用过茶叶的人欲罢不能,铺子被查封后,他以馄饨为掩护,继续售卖茶叶,并控制那些服食五石散上瘾的人去户部衙门一次又一次闹事,意图逼迫江越屈服“民意”,不敢再查下去。

    至于供给他五石散的人,正是服毒自尽的季先生,至于对方什么来历,如何得到的五石散,一问三不知。

    在喝令将赵佶等人押入大牢后,江越举袖抹一抹额头的汗水,对站在底下旁听的小元子道:“看这样子,赵佶是真不知情,元公公在季宅可有搜到什么?”

    小元子沉声道:“那些贼人行事极其小心,除了那包五石散,一无所获,连封信也没有。”

    江越忧容满面地道:“一日找不到他们背后的人,五石散之危就一日未解,实在令本官忧心。”说着,他拱手道:“烦请公公将这件事面禀娘娘,看娘娘是否有什么办法,另外……另外……”他气息发喘,伏在案上难以继续,刚刚抹去的冷汗又争先恐后冒了出来,指尖不住发抖,无法抵制。

    尽管已经服过药,但五石散的后遗症不是这么快就能消除的,心悸气短,五内焦热,手脚发颤,都是服食五石散的副作用。

    小元子连忙对一旁的衙差道:“快,快去将大夫请来。”

    “不……不必了。”江越吃力地说着,待症状稍缓解,他双手哆嗦地接过师爷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有气促,不打紧。”

    小元子关切地道:“大人乃是朝中栋梁,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多谢元公公关心。”江越缓了缓气,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道:“还有一件事,要烦请元公公禀告娘娘。”

    “大人请说。”

    “赵佶售卖掺了五石散的茶叶已经有将近一年光景,喝过他们茶叶的百姓数以千计,下令禁绝容易,可这几千人倏然断了五石散……非得出大乱子不可,所以还请娘娘拿个主意。”一提起这个,江越恨得直咬牙,就因为赵佶一己私心贪欲,不知害了多少人。

    小元子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当即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回去禀告娘娘,告辞。”

    离开户部衙门,小元子一路赶回昭明宫,穿过刚刚开启的宫门来到漪兰殿,慕千雪刚刚起身,正在洗漱。

    小元子顾不得喘气,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在递过从季宅搜出来的五石散后,他满面内疚地道:“都怪奴才大意,让姓季的有机会自尽,断了线索,请主子责罚。”

    慕千雪接过花蕊递来的毛巾,“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本宫大意了。”停顿片刻,她冷冷道:“会在齿中藏毒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看来这件事比本宫想得还要复杂。”

    “江大人还说了,金陵城中受五石散迷惑的百姓不下千人,若冒然断了五石散,金陵城必然大乱,无奈又没有断绝五石散瘾头的良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是好。”

    慕千雪面色阴沉地将温热毛巾敷在脸上,一言不发,站在小元子旁边的夏月轻声道:“这件事主子早就想到了,昨儿个一夜都没睡着呢。”

    良久,慕千雪闷闷的声音自毛巾下传来,“那些大夫怎么说?”

    小元子连忙道:“昨夜总共请来的十一位大夫,按着他们的意思,这五石散之瘾并非不能断绝,他们也有现成的方子,但得一点一点来,急不得;可那些人是不会听的,一旦瘾头发作,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需要多久?”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光景。”小元子瞅了她一眼,迟疑地道:“奴才离开户部的时候,江大下下令释放的那些百姓还一直围在衙门前,不肯离去,奴才瞅着那势头十分不对劲。”

    “半年……”慕千雪扯下毛巾,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夏月低头想一想,轻声道:“要不然,将他们都抓起来,等什么时候戒了五石散,再行放出去。”

    小元子苦笑道:“别说没有能够关上千人的牢房,就算真的有,也不能这么个关法。”

    夏月又想了几个主意,都被小元子给否了,正当二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慕千雪忽地道:“你去告诉江越,让他继续售卖添加了五石散的茶叶。”

    小元子骇然色变,脱口道:“这不是继续害人吗,万万不可!”VIP章节

    五百七十八章大祸临头

    慕千雪凝声道:“将所有服食了五石散的人记录在案,每日发放一次茶叶给他们,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得先喝汤药,然后让大夫根据情况逐渐减少供给的茶叶数量,从而逐步摆脱五石散的控制。”

    小元子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奴才明白了,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戒除瘾头。”

    慕千雪颔首道:“不错,金陵城是京畿要地,天子脚下,万万不能乱。”

    夏月犹豫道:“娘娘这法子固然是好,但……陛下还有文武百官会答应吗?”

    “本宫会亲自去与陛下说,相信陛下会理解,至于百官那边……”慕千雪取过象牙梳,徐徐梳着光滑如黑缎的发丝,“本宫控制不了他们的想法,要骂便骂吧,千古之后,自有公论。”

    早朝过后,慕千雪去了承德殿,东方溯得知五石散重现于世一事,惊怒交加,待听到赵佶为了一己贪欲,令陵城千余名百姓染上五石散之瘾,更是雷霆震怒,“当日朕念在他年迈,又是予恒的外祖父,饶他一条狗命,他不思感恩,反而做出这等祸国殃民之事,实在该死!”

    东方溯恼恨至极,重重一拳锤在御案上,吓得宫人纷纷跪请他息怒,然而东方溯心头的怒火,岂是他们三言两语能够熄灭的。

    他负手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脚步猛地停在孙兴面前,寒声道:“你立刻去户部传朕旨意,赵佶违背先祖皇帝遗旨,散播五石散,罪大恶极,赵氏满门抄斩!三族之内,尽皆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奴才遵旨!”孙兴冷汗涔涔而下,撑着身子的双臂不住哆嗦,如果……如果陛下知道他这几年收了赵家多少银子,他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慢着!”东方溯的声音令刚刚站起来的孙兴双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传旨含章殿,赵氏——赐死!”东方溯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似刺破空气的利箭。

    孙兴眼皮狠狠一跳,颤声道:“陛下,赵娘子是大殿下的生母,是否……”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道雪亮的凶光,打断道:“你若当腻了这个差事,朕不介意送你去阎罗王那里当差。”

    孙兴大骇,哪里还敢在替赵平清求情,“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传旨。”

    在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后,东方溯平一平胸口翻涌激荡的气息,眉心拧成了一个结,“五石散一旦上瘾,便不易戒除,强行为之,只会令局面失控,千雪,你素来机敏,可有什么良策?”

    “此事涉及百姓许多,臣妾以为宜疏不疏堵,所以……”话说到一半,胸口忽地涌上来一阵恶心,令慕千雪几乎要呕出来,赶紧伸手捂住,东方溯见状,连忙扶住她紧张地道:“这是怎么了?”

    待那阵恶心欲呕的感觉渐渐消退后,慕千雪抚着胸口道:“臣妾没事,就是胃里有些难受,想是因为今晨出来的匆忙,不曾用早膳之故。”

    “你啊,总是这么不顾惜自己身子。”东方溯一边抚着她坐下,一边命宫人去备一份清淡的早膳过来,“对了,你刚才说宜疏不宜堵,是什么意思?”

    慕千雪将之前告诉小元子他们的话复述了一遍,叹息道:“此法未必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能够稳定局面的。”

    东方溯缓缓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是最稳重的法子,朕这就传旨户部,让江越全权处置此事。”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俯首与她额头相触,亲密无间,在他眼底更有着不加掩饰的深情与感激,“朕这阵子只顾着边境之事,忽略了身边的危险,幸好有你。”

    慕千雪微微一笑,如乌云散尽后的明月光,“为夫君分忧,是臣妾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的谢。”

    东方溯刮过她的鼻子,轻斥道:“你还真以为朕夸你啊,朕是怎么说的,不许辛劳,不许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偏就是不听,该罚!”

    慕千雪轻笑道:“陛下这次可真是冤枉臣妾了,由始至终,出面的都是小元子与江大人,臣妾一步都没有离开昭明宫,顶多就是交待几句话罢了,何来危险,又何来的辛苦。”

    东方溯瞪了她一眼,“还在狡辩,思虑筹谋看似轻巧,实则最费心神,忘了以前你因为心力交猝而吐血的事了吗?好不容易才将身子养好,朕可不希望你又变成病恹恹的样子。”

    慕千雪被他说得轻笑不止,一对玉兔缠金珠坠子在耳下晃着,“是是是,臣妾谨遵陛下圣旨。”

    “你最擅长的就是口不应心,偏偏朕就是拿你没办法。”东方溯摇头,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宠溺。下一刻,东方溯握住慕千雪柔若无骨的双手,深深凝望着她,“你一定要答应朕,好好照顾自己,只有你安好,朕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去开创属于你我的盛世!”

    “臣妾知道。”慕千雪抬头,望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黑眸,感动地道:“臣妾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见证陛下的宏图伟业,只是……”她黛眉轻皱,“臣妾未能查出五石散真正的主人,只怕还有后患。”

    东方溯宽慰道:“朕会晓谕各州府县衙,提防五石散之祸;至于幕后黑手,朕也会让神机营继续追查,你不必太过担心。”

    夏光炽烈,将树叶烤得发蔫,夏蝉停在枝头,一声接一声,拼命嘶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孙兴被晒得头晕眼花,却一步也不敢停,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来到含章殿,紫燕正在檐下给一对五彩鹦鹉添水,梁氏怕赵平清寂寞,特意命人送来这对鹦鹉给她解闷。

    紫燕不知大祸临头,看到他进来,笑吟吟地迎上去行礼,“孙公公吉祥,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过来了?”

    孙兴声音沙哑地道:“赵娘子可在?”

    “娘子在偏殿呢。”说着,紫燕眉宇染上一层喜色,欣喜地问道:“可是陛下想见娘子了?”VIP章节

    五百七十九章赐死

    孙兴没有答话,径直去了偏殿,他们经过身边时,紫燕看到其中一名小太监捧在手中的托盘,心里咯噔一下,酒壶、匕首还有——白绫。

    这不是皇帝赐死妃嫔大臣时才会用到的东西吗,怎么拿到含章殿来了,难不成……想到此处,紫燕浑身发冷,赶紧跟了上去。

    含章殿位处偏西,这样的位置,在冬日里阳光充裕,可到了夏季就会异常炎热,以往刚一入夏,内务府就会送来冰块消暑降温,倒是没多大影响。现在赵平清被褫夺了位份,这冰块的用度自然就没有了,只能靠井水稍稍降些温度,但还是热得人难受。

    赵平清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鹅黄撒花软罗纱裙,甚是轻薄,但还是热得不住冒汗,手里的细绢团肩自上午开始,就不曾停过。

    孙兴的突然到访令赵平清略微有些吃惊,转瞬已是笑意吟吟,“这大热天的,孙公公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话吩咐于我?”

    “是。”孙兴扯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陛下有旨,赵佶散播五石散,祸害大周,罪大恶极,赵氏一族满门抄斩,包括——娘子。”说着,他躬身涩声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来请娘子上路。”

    听到这话,赵平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团扇亦掉在了地上,青白的双唇不住哆嗦,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五石散……五石散……

    早在知道赵佶在茶叶中掺散五石散一事时,她就知道早晚会出事,但又实在舍不得流水一般进帐的银子,她被东方溯冷落无宠,只能靠大把大把的银子去打通关节,譬如冷宫管事,譬如孙兴。

    她原想着,等自己复宠之后,再慢慢想办法,哪知大祸来得这么快,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

    慕千雪!一定是慕千雪!

    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仅识破了她布的局,还查出五石散一事,借此逼死自己与赵家满门。

    想到此处,赵平清急急道:“冤枉,孙公公冤枉,我一直在宫中,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生意思,再说五石散……五石散不是早就已经禁绝了吗,怎么还会有,是不是弄错了?”

    孙兴怜悯地道:“奴才也希望是弄错了,可惜啊。”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平清屈膝跪下,泪眼婆娑地道:“我真是冤枉的,孙公公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紫燕也跪下来不停磕头喊冤。

    孙兴不住叹息,“不是奴才不想救,而是实在没法子,五石散的事情令陛下龙颜大怒,奴才只是稍稍帮娘子说了一句,就险些掉了脑袋,您说说,谁还敢劝。”

    “我……”赵平清咬一咬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是不会见你的。”孙兴摇头,“娘子平日里总算待奴才不薄,您死后,奴才一定多烧些纸钱,再请高僧诵经超度,让您下辈子能够投胎到一户好人家。”说着,他取过托盘上的青瓷酒壶,斟了一杯递到赵平清面前,带着几分蛊惑道:“这鸩酒起效极快,不会有太多痛苦,喝了吧。”

    赵平清怔怔望着琥珀色的酒液,伸出颤抖不止的手,真的要死了吗?不,她不能想死!她还没有输!

    想到这里,她猛地收回手,迎着孙兴惊愕的目光道:“这两年来公公对我处处照拂,我不敢让公公为难,只想在临死之前,求公公一桩事。”

    孙兴沉吟片刻,道:“奴才能办到的,一定为娘子办到。”

    “自我入宫之后,就只有梁昭仪待我最好,亲如姐妹,我一直很感激,现在……”她抬头,哀声道:“求孙公公让我见梁昭仪最后一面。”

    孙兴为难地道:“这与陛下的旨意不符,请恕奴才无能为力。”

    “请公公看在平清往日里对您还算敬重的份上,帮我这一次。”赵平清磕头,不住地哀求着。

    “娘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再说……”孙兴眸光微闪,俯身在她耳边道:“就算梁昭仪出面,陛下也不会松口的,娘子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平清浑身一僵,知道孙兴看穿了自己心思,咬牙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公公收了我那么多银子,又是买地又是纳妾,现在我有难,公公连这点力也不肯使吗?”

    孙兴被她说得脸庞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思忖半晌,他咬牙道:“好,我答应就是了。”

    赵平清松了一口气,连忙对紫燕道:“快,快去请梁昭仪过来。”

    在紫燕慌里慌张的跑出去后,孙兴转身看着随他同来的两个小太监,“你们看到了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垂首道:“回师父的话,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梁昭仪正好也在含章殿,师父心善,就让她们说了几句话。”

    这个回答令孙兴甚为满意,颔首道:“很好,孺子可教。”

    不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梁氏衣裙带风地冲了进来,直奔赵平清,攥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五石散的事情是真的?”

    赵平清含泪摇头,“我不知道,自入宫之后,就很少有见到父亲,只知他在做茶叶生意,‘五石散’一事,我从未听闻,父亲这次实在错得离谱。”

    梁氏沉吟片刻,道:“赵老爷素来谨慎正直,当不至于做这样的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待本宫去向陛下禀明,请他查个水落石出。”

    “不要!”赵平清拉住意欲离去的梁氏,哽咽道:“去了只会连累娘娘,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娘娘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只是我死了以后,恒儿就成了无母的孩子,甚是可怜,请娘娘多多照顾他,这样我去得也安心。”

    “他是你的孩子,当然要你自己照顾。”说着,梁氏对孙兴道:“本宫现在就去见陛下,你们暂且不要动手。”

    孙兴满面为难地道:“这……这……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VIP章节

    五百八十章无路可逃

    “陛下那边,自有本宫一力担着,怪不到你身上,总之你暂缓动手就是了。”梁氏冷冷说了一句,留下小聪子在此处看着,自己带着绣春急急去了承德殿。

    东方溯正在阅看一本刚刚送来的奏折,瞧见梁氏进来,随口道:“昭仪何事急着见朕?”

    梁氏道:“陛下为何要赐死赵姐姐?”

    东方溯眉头微微一皱,淡然道:“你这是在置问朕?”

    梁氏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锐利,垂目道:“臣妾不敢,只是不明白赵姐姐做错了什么,令陛下如此容不下她?”

    东方溯搁下看了一半的折子,抬头道:“赵佶为牟取私利,不顾先祖皇帝禁令,在茶叶里添加五石散,难道该不该杀?”

    “若赵佶果真如此,自是死不足惜,但依臣妾对赵佶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望陛下明查,莫要冤枉了无辜。”

    “无辜?”东方溯低低一笑,眸光却是异常冰冷,“人赃并获,何来无辜二字?”

    梁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满门抄斩,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她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重重一拳捶在御案上,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变得异常扭曲,“金陵城上千名百姓被他的五石散弄得神智不清,随时都有可能暴发动乱,朕没有灭他九族,已经是皇恩浩荡,你还敢让朕从轻发落?!”

    梁氏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一时怔在了那里,记忆中,自从东凌一战后,东方溯对她一直极是恩宠,莫说发火,就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良久,她道:“就算赵佶罪有应得,赵姐姐长居深宫,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她死罪。”

    东方溯平一平了胸口翻涌的怒火,面无表情地道:“太晚了,孙兴已经带着朕的旨意去含章殿赐死赵氏了。”

    梁氏银牙微咬,“孙公公过去的时候,臣妾正好也在含章殿,所以……还未行刑。”

    东方溯面色一变,眸光阴冷地盯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朕的旨意?”

    梁氏连忙道:“臣妾也是不想陛下将来后悔。”

    “后悔?”东方溯怒极反笑,起身走到她身前,淡然道:“你倒说说,朕为何要后悔。”

    梁氏见他语气似有松动,连忙道:“一夜夫妻尚百日恩,何况赵姐姐侍驾多年,又为陛下诞下大殿下。”

    东方溯冷冷盯着她,“别说赵氏如今只是一个庶人,就算她位份还在时,也不过是朕的妾侍,昭仪怎敢说出‘夫妻’二字,你这么说,又将皇后置于何地?”

    梁氏面色一僵,她一心只想替赵氏求情,未曾思及当中关系,低头道:“是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罢了。”东方溯漠然道:“赵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回去吧。”

    梁氏哪肯就此作罢,哀求道:“陛下,赵姐姐好歹陪了您那么多日子,为何您就不能饶她一命?”

    “你只知赵氏伴驾多年生了恒儿,可又知道赵氏当年用什么样的手段成为朕的侧室;又可知她将恒儿视做什么?”东方溯满面冷厉地喝斥着,“什么都不知道,就口口声声让朕饶她性命,简直荒唐!朕告诉你,朕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杀了她和赵佶,让他们有机会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来!”

    梁氏跪下道:“赵姐姐到底是大殿下的生母,陛下……”

    “闭嘴!”东方溯厉声打断她的话,“有这样的生母,只会让恒儿蒙羞,从今往后,恒儿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皇后。以后,谁敢在他面前提‘赵平清’三个字,朕一定严惩不怠——”他一字一顿地道:“包括你!”

    “陛下!”梁氏犹不肯死心,然而东方溯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浑身冰凉,终于彻底绝了念头。

    “不想梁家步赵氏后尘的话,你只管继续,朕听着。”东方溯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杀意在眼底若隐若现。

    “臣妾……不敢。”梁氏痛苦地闭起双目,有细微的声响自掌心传来,是被她生生折断的指甲。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张进身上,“你去一趟含章殿,让孙兴立刻行刑,另外,他不遵朕喻,自己去领杖三十。”

    张进身子一个激灵,连忙道:“奴才遵旨。”

    在张进准备离去时,梁氏忽地道:“赵氏不容于陛下,但臣妾与她总归相识一场,能否让臣妾送她最后一程。”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底幽暗如千丈深潭,许久,他终是颔首答应。

    含章殿内,赵平清心情矛盾地张望着门口,她一边希望着梁氏快些回来,一边又怕带来坏消息。

    在这样的纠结矛盾中,梁氏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赵平清连忙迎上去,紧张地问道:“陛下怎么说?”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梁氏既内疚又难过,垂泪道:“对不起……我对不起姐姐……”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冻得赵平清浑身僵硬,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竟然……连梁氏也求不下这个情。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会好好照顾大殿下,不让他受任何委屈,但姐姐的事……”梁氏握住赵平清冷若千年寒冰的双手,泣不成声。

    赵平清渐渐回过神来,拼命摇头,激动地道:“不会的,我是恒儿的生母,陛下不会这么狠心的,昭仪娘娘,你再帮我求求陛下,说不定他会答应。”

    她们说话的时候,张进也将东方溯的话告诉了孙兴,得知自己要受杖三十,孙兴脸色一阵发青;一言不发地取过鸩酒,来到赵平清身前,闷声道:“请赵娘子上路。”

    赵平清惊恐地打掉那杯毒酒,连连摇头,喃喃道:“我不喝,我要见陛下!陛下!”说着,她挣开梁氏的手往外冲去。

    孙兴脸色一变,喝道:“抓住她。”

    两名小太监连忙依言抓住挣扎不休的赵平清,孙兴面色阴沉地取过白绫,往赵平清走去,后者满面惊惧地盯着他,“你不能杀我,你……”VIP章节

    五百八十一章后宫不得干政

    一条带着死亡气息的白绫紧紧缠上她的脖颈,阻止赵平清继续说下去,她拼命想要去扯白绫,无奈双手被两名小太监紧紧攥着,动弹不能,只能胡乱蹬足。

    梁氏别过脸,不忍继续看下去,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许久,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夏蝉嘶鸣的声音。

    梁氏缓缓转过头,只见赵平清双目大睁地倒在地上,白绫还缠在颈间,根根暴裂的血丝将瞳孔散大的双眼染成通红,十指蜷曲向天,尖长殷红的指甲犹如会索命的厉鬼爪子,看得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孙兴,毕竟是他亲自绞死的,催促道:“赶紧把她运出宫去,找口薄棺埋了。”

    永平四年七月,赵平清终于死了,与其说是死在慕千雪手里,不如说是死在她自己的贪欲之下。

    赵平清死的当日,赵家在同一日被抄,赵佶等人被关入刑部大牢,三日后刑部定罪,押赴刑场,满门抄斩。

    除赵家之外,三族之内,尽皆被判流放之刑,此生再不得踏入金陵城一步,这件案子成为轰动金陵的大案,街头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百姓每每提及五石散,都对赵佶痛恨不已,尤其是家中有人染上五石散恶瘾的,更是恨之入骨。

    赵佶虽然死了,但他惹下的麻烦并没有就此消失,户部接手了所有赵家留下的茶叶铺子,江越给每一个服食五石散上瘾的人发了牌子,允许他们每日凭牌子来领取一小包添加有五石散的茶叶,前提是他们得先服下戒瘾的汤药。

    那些人虽然不满,但为了得到五石散,也只能依从,这样的安稳,果然维持住了金陵城的稳定,没有出现暴乱,但百官之中,有些人对这个做法甚是不满,认为这是在公然散播五石散,与曾经的赵佶无异。

    在他们纷纷向东方溯上奏,要求彻底禁绝五石散的时候,户部衙门出了一桩事情,有一拨人在半夜时分,闯入户部衙门,不止重兵把守的五石散被盗走,更有许多衙差死伤。

    江越得知此事,连夜与刑部尚书入宫求见东方溯,后者龙颜震怒,传令封锁城门,并命神机营全力追查此事。

    不出一日,那拨人便被找到了,但全部在被抓之前咬破毒囊自尽,无从审问,而他们盗去的五石散,一早就被掷入火中给烧了,无法再用。

    户部剩下的那些茶叶,只够派分数日,派尽之后,那些得不到五石散的人开始围聚在户部门口,情绪一日比一日激动,若非还忌着官府几分,怕是已经出事了。

    这件事令那些原本就反对派发五石散的官员越发不满,不断上书弹劾江越办差不力。

    这日午后,东方溯去静芳斋请安,絮语了几句后,陈太后忽地道:“五石散的事情怎么样了?”

    东方溯神色一僵,低声道:“母后也听说了?”

    陈太后叹息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哀家怎么不知道。”

    东方溯接过秋月递来的药碗,沉声道:“现在的局势还能控制,但若再没有五石散,恐怕就难了。”

    陈太后冷哼一声,“依着哀家说,从一开始江越就不该继续供应五石散,早早断了他们的念想,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东方溯将吹凉的药递到陈太后嘴边,“江卿也是想稳住金陵局面,徐徐渐进,逐步戒掉他们的瘾头,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那秋盗贼来;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在想办法了,不会有事的。”

    陈太后并未喝药,盯着东方溯片刻,道:“哀家听闻,是贵妃教江越这么做的?”

    “没有,都是儿子的主意。”东方溯眸光微微一闪,“母后,快喝药吧,不然该凉了。”

    “哀家现在不想喝,搁下。”见陈太后坚持,东方溯只得让宫人将药拿下去温着,“母后这是怎么了?”

    陈氏冷声道:“哀家与你说过,不要让贵妃过多参与前朝之事,你为何就是不听?”

    东方溯陪笑道:“此事真与贵妃无关,母后想多了。”

    “那她私自让江越封查赵家铺子的事情,也是哀家想多了吗?”

    “儿子不敢,但若非贵妃及时察觉赵家铺子有问题,被五石散祸害的百姓还会更多,这一点母后是清楚的。”

    陈太后冷冷睨着他,“不错,在赵家这件事上,她确实有功,但也同样有过。私自结交朝中大臣是一过;擅自指使户部行事为一过;在没有确切把握消除影响之前,冒然行动,以至闹得今日无法收拾,此为三过。”

    东方溯默默听着,待她说完之后,方才道:“母后息怒,其实贵妃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作儿子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你倒是护得牢。”陈太后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道:“哀家不管你如何宠爱慕氏,总之前朝之事,她不可以再插手。”

    静默片刻,东方溯道:“贵妃对儿子一直情深意重,所作所为也无不是为儿子着想,实在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反对。”

    陈氏冷冷道:“她若真一心为你,进攻东凌之时,就不会让你亲身犯险。”不等东方溯分辨,她又道:“不错,你们是赢了,可如果不是梁忠舍身护驾,哀家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想起此事,哀家都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东方溯笑一笑,安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母后何必再提,儿子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陈氏叹了口气,抚过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庞,缓缓道出自己的担心,“贵妃是你的妃子不假,但她同样是南昭的公主,人人都有私心,所以有些时候,她并不仅仅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

    “母后多虑了,儿子相信贵妃,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她对儿子都不会有丝毫加害之心。”

    陈氏沉下脸,“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听哀家的话了?”

    “儿子不敢,只是……”不等他说下去,陈氏已是冷冷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VIP章节

    五百八十二章喜忧参半

    见陈太后连祖训都搬了出来,东方溯终是不再说什么,寂寂片刻,他垂目道:“儿子谨记母后教诲。”

    陈太后叹息一声,“哀家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总之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儿子明白。”东方溯低低应了一声,道:“儿子侍候母后服药吧。”

    这一次陈太后没有再拒绝,待宫人取来用热水温着的汤药,就着东方溯的手一口口喝下去。

    这个时候,有一名小太监进来在张进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脸色豁然一变,脱口道:“当真?”

    小太监肯定地道:“那边已经去请太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晓。”

    他们的窃窃私语引起了东方溯的注意,搁下已经空了的药碗,道:“出什么事了?”

    见东方溯问话,张进连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话,漪兰殿……出了点事。”

    东方溯神色一紧,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进悄悄瞅了陈太后一眼,轻声道:“说是贵妃突然晕厥,漪兰殿的人已经去请太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听到这话,东方溯哪里还坐得住,“母后,贵妃身子一向不大好,儿子想去看看她。”

    “去吧。”在目送东方溯离去后,陈太后沉沉道:“秋月,你说皇帝听进去了吗?”

    “陛下既然应承太后,自然听进去了。”秋月将摆在窗下的一盆皋月杜鹃端到床边的小杌上,让陈太后能够闻着香气。

    陈太后抚过杜鹃紫色的花朵,凉声道:“哀家只怕他是口应心不应,皇帝有多在意慕氏,你也看到了。”

    秋月笑着宽慰道:“太后多虑了,您是陛下生母,血脉相连,无论陛下多宠爱贵妃,都不可能越过您去。”

    “若真是这样,哀家就不会如此心烦了。”陈太后叹息道:“你自己算算,为了慕氏,陛下犯了多少次险,又有哪一次不是险死还生,但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运的,秋月,哀家真的很怕……”说到此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了几分力,一朵花开正盛的杜鹃被折了下来。

    秋月蹲下身,一边替她徐徐揉搓着紧绷的手臂,一边轻声道:“太后今儿个是怎么了,总说这样吓人的话,听得奴婢心惊胆战的,陛下是真命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至于贵妃那件事,陛下言出必行,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希望如你所言,不要再有下一回,否则……”陈太后盯着掌中的紫杜鹃,冷冷道:“就算她曾帮过皇帝,哀家也不会轻饶了她。”

    再说东方溯那边,急急赶到漪兰殿,正好章院正也到了,没等他行礼,东方溯已是摆手道:“无需行礼,快去替贵妃诊治。”

    “是。”章院正答应一声,随东方溯进了内殿,慕千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即便是在昏厥之中,虚汗依旧一层层地往外冒,就算不把脉,也能看得出她情况极差。

    夏月他们几个正急得团团转,尤其是花蕊,看到章院正进来,如同见到救星,急忙迎上来,“章太医,你快替主子看看,刚才突然晕厥,怎么叫都叫不醒。”

    “花蕊姑娘别急,我这就替娘娘诊治。”章院正匆匆安慰了一句,取出细绫帕子覆在慕千雪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手腕上,细细诊治。

    直至这会儿,夏月等人才见到东方溯,连忙屈膝行礼,后者拧眉道:“好端端的,贵妃怎么会突然晕厥?”

    夏月回头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慕千雪,叹息道:“陛下有所不知,主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了。”

    东方溯一惊,急忙道:“这是为何?”他这几日被五石散被盗一事弄得心烦意乱,已有数日不曾踏足后宫。

    “主子得知五石散被毁,料到会出大乱子,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研究五石散配方,好替陛下分忧。”夏月指着堆满桌案的书卷,“这些都是主子从藏书阁中拿来的书籍,里面或多或少记载了五石散的事情,但没有一本书籍载有完整配方,或多或少缺了一些,主子只能自己猜测对照。”

    五石散配方看似只有五石,简单得很,实际每一种材料的份量都极有讲究,只要其中一样份量出错,效果就会大减,自然也就起不到遏制的作用。

    东方溯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怜惜,声音微哑地道:“再怎样要紧,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身体。”

    这个时候,章院正已经诊完了脉,面色甚是古怪,“启禀陛下,贵妃娘娘之所以昏厥,是因为太过疲累,心力耗竭之故;原本臣开了固本培元的方子,娘娘好生歇下几日便可恢复,但是……但是……”

    见他迟迟不曾说下去,东方溯不悦地道:“但是什么,快说!”

    章院正赶紧道:“但是娘娘已经身怀六甲,母子一体,如今母体受损,胎儿自然也不好,恐怕……会保不住。”

    这句话令东方溯又喜又忧,喜的是慕千雪又有了他们的孩子;忧的是这个孩子尚未成形,便有小产之险。

    他定一定神,肃然道:“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保贵妃母子平安!”

    章院正心里叫苦不迭,又不敢拒绝,只得道:“臣一定尽力而为。”说罢,他拱手退下,去斟酌该怎么开方。

    东方溯走到床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着慕千雪的手,一遍一遍抚着她苍白冰凉的脸庞,眼底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温柔缱绻。

    沈惜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漫出一层层酸涩的感觉,东方溯……从不曾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自己。

    想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陛下。”她连着唤了几声,东方溯才回过神来,随意看了她一眼,“皇后来了。”

    “臣妾听说贵妃突然晕厥,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说着,沈惜君又道:“太医可有来过,怎么说?”VIP章节

    五百八十三章配方

    东方溯点头道:“章廷芳来过了,千雪是因为劳累过度,再加上身怀六甲引致的晕厥。”

    听到这话,沈惜君微微有些失神,她嫁给东方溯已经差不多有六年了,自从那个孩子被打掉后,她的肚子就再没了动静,太医说她这辈子再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相较之下,千雪实在比她幸运许多,不仅有东方溯全心全意的爱护,还能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

    她压下心底的苦涩,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屈膝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子。”

    东方溯神色一僵,“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沈惜君大奇,疑惑地道:“这是为什么?”

    东方溯闭一闭目,涩涩道:“千雪心力损耗太甚,以至这个孩子尚未成形,便已先天不足,能否保住……尚是未知之数。”

    沈惜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静静半晌,她安慰道:“有那么多太医在,贵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陛下不要太过担心。”

    这个时候,梁氏也到了,她似走得很急,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气喘,在得知慕千雪的情况后,连连叹息,“贵妃这次可真是大意了,希望上苍保佑。”

    “呃。”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响,东方溯精神一振,连忙看向慕千雪,只见后者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继而缓缓睁开了眼,他连忙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慕千雪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所及之处模模糊糊,好一会儿才认出东方溯来,继而想起一事来,着急地撑起身子,含糊喊道:“纸呢?那张纸呢?”

    东方溯一惊,赶紧按住她,“你才刚醒来,快些躺好。”

    沈惜君与梁氏也在一旁劝着,慕千雪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只是一遍遍问她的纸在哪里,夏月赶紧将她昏倒前在写的那纸取过来,“主子您看,是不是这张?”

    慕千雪急忙接过,在看过纸上的内容后,她神色松驰了下来,珍而重之地递给东方溯,“这是臣妾根据史书所载研制出来的五石散方子,应该能够控制住那些人的瘾头,陛下快让人送去给江大人。”

    东方溯这才明白她为何一醒来就急着要找这张纸,既感动又心疼,“好,朕这就让张进送过去。”

    待张进离去后,他抚过慕千雪苍白的脸庞,轻声道:“朕知道你想帮朕,但也不能置自己身体于不顾,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

    在慕千雪诧异的目光中,梁氏上前一步,笑道:“贵妃还不知道呢,您腹中正怀着龙胎呢。”

    “孩子……”慕千雪怔怔抚着锦衾下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东方溯覆在她的手上,声音温柔若春水,“千雪,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

    这句话令终于令慕千雪确信自己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蓬勃的喜悦在心中层层开放,如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杏花。

    沈惜君轻笑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好好歇息,切不可再劳累了,以免伤了孩子。”

    梁氏接过话,“是呢,娘娘就算不顾惜自己,也得顾惜腹中的孩子,这次可就差点就出事了。”

    这句话令慕千雪脸上的笑容一僵,“出什么事?”

    “你别紧张。”东方溯避重就轻地道:“章廷芳说你这几日太过辛劳,胎气有些不稳,需要好好休养。”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点头,她这几日常感觉下腹坠胀,以为是月信将至,再加上忙于研制五石散解金陵之危,根本无瑕顾及其他,不曾想竟是有了孩子,幸好……幸好还在,否则她非得内疚一世不可。

    从漪兰殿出来,梁氏一路未语,直至回到明瑟殿落座,方才咬了银牙道:“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小聪子神色一黯,低声道:“奴才这几日常梦到赵娘子,还有紫燕,她们死得可真真是冤枉。奴才要不是有幸在主子身边当差,这会儿也早没命了。”

    赵平清被赐死后,包括紫燕在内的几个亲信被杖杀,余下的宫人皆被遣散出宫,远离金陵。

    梁氏用力一拍紫檀小几,恨声道:“父亲还有赵家满门皆因她而死,不仅半点报应也没有,反而还怀上龙种,真是可气。”

    小聪子叹息道:“事已至此,主子再生气也无用,还是想开一些吧。”

    “想开一些?”梁氏冷笑道:“本宫倒是愿意想开,她肯吗?赵姐姐已经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下一个想来就是本宫了。”

    小聪子连忙道:“主子说到哪里去了,您是从二品昭仪,膝下又有三殿下,哪里是别人想害就能害的。”

    “别人自然不行,她却可以。”梁氏目光幽冷如箭,“赵姐姐何曾不是居于高位,又何曾不是育有皇子,结果还不是死了,连大殿下也被她夺去讨好皇后。”说到这里,她满面讽刺地道:“夺他人之子养在膝下,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母仪天下。”

    沉默片刻,她冷冷道:“这次慕氏若保不住孩子便罢,否则……本宫与瑾儿以后怕是再无容身之地。”

    春绣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道:“那……那可怎么办?陛下与皇后都一心向着贵妃,可没人帮咱们。”

    小聪子眸光微微一闪,“谁说没人帮咱们。”

    春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梁氏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太后?”

    小聪子点头道:“奴才经常主子经常去静芳斋,虽然太后不曾明说,但奴才看得出,太后并不喜欢后宫干政;这次贵妃研制出五石散的方子,虽说是解了燃眉之急,可若是往另一方面想,她干涉前朝之事,犯了祖训。”

    他的话令梁氏微微展眉,“不错,太后对她早有不满,再加上这次的事,怕是要越发的不怠见了。”

    小聪子轻笑道:“主子待会儿去静芳斋请安的时候,可以顺嘴提一句。”顿一顿,他又道:“只要太后肯护着您,贵妃便不敢乱来,咱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对付贵妃。”VIP章节

    五百八十四章十月

    听到此处,梁氏已是眉头尽展,笑睨了他道:“明瑟殿那么多人,就你鬼主意最多。”

    小聪子讨好地道:“奴才也就这点微末技俩,主子不嫌弃就好,其实……”他眼珠子轻转,“除了太后,主子还有两个人能用。”

    梁氏挑一挑眉,惊讶地道:“哪两个?”

    “一个是易荣华,这位主子出身名门又惊通琴棋书画,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屈居贵妃之下,奴才可不认为她会甘心。”

    梁氏思忖片刻,蹙眉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可你也说了,她心高气傲,虽然待本宫还算客气,但要说为本宫所用……未必。”

    小聪子轻声道:“哪怕不为主子所用,至于能站在咱们这一边,那就是好事。”

    梁氏想一想,颔首道:“确是这么个理。”说着,她又道:“还有一个人呢,可是容贵人?”

    容氏虽未能像梁氏、易氏那样母凭子贵,但两年下来,也从才人晋到了贵人之位。

    小聪子笑一笑,“赵娘子在世之时,就特意提过容贵人,说她心思颇深,但现在毕竟只是个贵人,出身也不高,用来制衡贵妃,还不够资格。”

    梁氏惊讶地道:“那是何人?”

    小聪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先是一惊,随即连连摇头,“这根本不可能。”

    小聪子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不急不徐地道:“世事无绝对,连父子手足都能反目成仇,何况是她们,就看主子狠不狠得下心。”

    梁氏冷哼一声,“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小聪子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再次凑到她耳边絮絮说着,梁氏面色变化不定,许久,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说得不错,确可一试,不过不是现在,还得再等等。”

    小聪子眸光一动,“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帮您想一个万全之策。”

    “哪怕是有再万全的法子,也不能现在动手。”梁氏的话令小聪子愕然,“这是为何?”

    梁氏抚过团扇上栩栩如生的彩蝶,凉声道:“前几日,本宫去陛下那里送点心,无意中看到一本折子,是兵部送上来的,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小聪子赔笑道:“您知道奴才,也就一点小聪明,哪里猜得到。”

    “兵将二十余万众,唯粮草暂不足;另,臣以为,我朝连年动兵,又不曾加重赋税,户部粮银实不充裕,若再动兵,恐户部无以为继,到时候必得加重赋税,令百姓生计艰难,老臣顿首,乞陛下三思。”梁氏一句一句地念着,她记性倒是不错,只字不漏。

    小聪子仔细听完后,试探道:“这应该是兵部的折子,但……”他疑惑地道:“奴才没听闻边疆有干戈纷争啊,怎么又要出兵?”

    “不错,姜尚书亲自上的折子。”梁氏手指微微用力,蝴蝶翅膀上的一缕丝线被赤金护甲尖勾起,拉成长长一条,她望着那只仿佛失去灵气的彩蝶,冷冷道;“边疆无碍,只是咱们那位陛下,迫不及待想替有些人复仇罢了。”

    小聪子眼皮一跳,脱口道:“西楚?”

    “不错,陛下让兵部召将士二十万,想要御驾亲征。”说话间,勾在护甲尖的丝线终于断了,发出“绷”的一声轻响。

    小聪子惊呼道:“御驾亲征实在太危险,上一次亲征东凌,陛下可谓是几次险死还生,还搭上了梁候的性命,怎么还敢……”

    “为了漪兰殿那一位,陛下有什么是不敢的。”象牙扇柄被梁氏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会折断。

    小聪子试探道:“太后与诸位大人答应了吗?”

    “本宫试探过母后,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至于朝中大臣,知晓的应该也不多,不过……”梁氏冷声道:“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算天下人反对,也会去做。”

    “要不是那次过去,陛下正好睡着,又忘了收起这份折子,本宫这会儿还一无所知。为了护驾,父亲连命都没有了,偏偏陛下还如此不爱惜自己。”说起这事,她又气又恨,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聪子安慰了几句,又连连叹息道:“说什么得璇玑公主者得天下,依奴才看,分明就是红颜祸水,偏偏陛下被她美色所获,真是让人忧心。”

    梁氏将团扇往小几上重重一搁,漠然道:“所以——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赵姐姐,本宫都一定要狠下这个心,不可再心慈手软。”

    “主子说得是。”小聪子眼珠子微微一转,“主子是想等陛下出征之后再行动手?”

    梁氏盯着透过交花窗格投在地上的光影,冷冷道:“只要陛下在这宫里一日,无论本宫做什么,又或者那位做什么,都伤不了慕氏的根基,连太后也不能。”

    小聪子微笑道:“可一旦陛下出征,就再没人护着她了,太后一向公正严明,定会禀公处理。”

    梁氏沉沉道:“所以一定要等。”

    夏光长久,足足到了八月下旬,方才有了入秋之意,清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

    章院正使尽浑身解术,终于稳住了慕千雪的胎气,不再有小产之险,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不可操劳,尤其是在四个月之前。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而到了十月,芙蓉、茶花尽皆盛开,虽是深秋时分,倒也花开明媚,走在上林苑中,颇为赏心悦目,只是陈太后这会儿,并无心思观赏景色。

    东方溯扶着她走到亭中坐下,笑道:“母后今日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腿又疼了?”

    经过三个月的休养,陈太后腿骨已然愈合,但毕竟年纪大了,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旦起风下雨,便疼得昨害。

    陈太后沉沉盯着他,“皇帝,哀家问你一件事,你需得老实告诉哀家。”

    东方溯一怔,旋即笑道:“母后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儿子一定如实相告。”

    “你是不是又要御驾亲征?”VIP章节

    五百八十五章深秋

    东方溯眸光一冷,复已微笑如初,取过秋月随身带来的暖壶,倒了一盏杭白菊茶给陈太后,“母后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太后并不接过,目光灼灼地道:“你不必管哀家何处听来,只管回答是与不是。”

    静寂片刻,东方溯沉声道:“是有这个打算,西楚那边……”

    “不许去。”卫太后冷冷打断他的话头,不容丝毫置疑。

    东方溯陪笑道:“儿子会仔细的,绝不会再像东凌那样,母后无需为儿子担心。”说着,他将茶盏往前递了递,“母后先喝茶。”

    卫太后看也不看,只道:“你没听到哀家刚才的话吗?不许去!”

    见她始终不肯接过,东方溯只得将捧了半晌的茶盏搁在一旁,讪讪道:“母后您一向不过问前朝的事,今日是怎么了?”

    “前朝之事,哀家可以不过问,但这件事关系皇帝安危,哀家绝不能袖手旁观。”说着,她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谁,总之一句话,不许去!”

    东方溯没想到陈太后态度会如此坚决,无奈地道:“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月十九。”

    听到这话,陈太后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定了?”

    东方溯颔首道:“是,户部与兵部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你,你……咳咳!”陈太后指着他浑身发抖,还没说几个字便激烈地咳嗽了起来,脸庞泛起异样的潮红,话也说不出。

    东方溯连忙替她抚背,紧张地道:“母后当心身子。”

    待得止了咳嗽后,陈太后缓了口气,恼怒地道:“哀家之前怎么与你说的,你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母后多虑了,论国力,西楚远这不如东凌,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太后冷冷道:“哀家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不错,单论一国之力,西楚确实不如东凌,但他们现在与齐、燕两国结盟,无论你进攻哪一国,另外两国都会发兵支撑,若再算上被收入西楚国土的南归,等于你要同时面对四国。”说到这里,她不无痛心地道:“这样的情况,哀家怎么不担心?”

    东方溯默默听着,微笑道:“儿子既敢出兵,就有克敌制胜的把握,母后只管安心等着儿子得胜归来就好。”

    陈太后恼声道:“你若真想哀家安心,就立刻打消出征的念头。”

    东方溯低低叹了口气,起身深施一礼,“旨喻已下,请恕儿子不能遵从母后之命。”

    陈太后直愣愣盯着他,这是东方溯第一次如此忤逆她这个生母,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异族女子。

    怔忡过后,她痛彻心扉地指了东方溯,“你现在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东方溯直起身子,静静道:“据探子回报,西楚三国一直在暗中练兵,若让他们积蓄够了力量,发兵进攻,我朝只怕难以应付,必须先发制人,方才能保我大周平安。”

    陈太后冷笑连连,“是吗?哀家还以为是有人在你耳旁吹枕边风。”

    东方溯皱眉道:“母后想到哪里去了,贵妃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儿子一人的主意。”

    陈太后根本不信他的话,不过也未继续纠结,毕竟阻止东方溯出征才是当务之急,她缓了口气,徐徐道:“从咱们金陵到西楚,大军至少得走半个多月,皇帝十一月十九出征,也就意味着,到西楚的时候,正好是寒冬腊月;陛下也不是头一回领兵出征了,应该明白这个时节出征,最是吃亏不过,不如等开春之后再说。”

    她倒也没说让东方溯收回旨意,毕竟金口已开,若又突然悔改,难免会影响天子威仪。

    这一次,东方溯许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陈氏以为他会听从的时候,后者拱手,一字一句道:“请恕儿子不能从命!”

    陈太后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他竟还是不肯听丛,指了他半晌说不出话,手指颤抖如寒风中的秋叶。

    许久,她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若还认哀家这个母后,就暂缓出征一事。”

    “太后仔细气坏了凤体。”秋月慌忙安慰,转而又劝东方溯,“御驾亲征,实属冒险,太后也是为陛下着想,再说……”

    东方溯抬手打算她的话,淡淡道:“母后现在想必也没心思游赏上林苑了,儿子送您回去吧。”

    “你这是连话也不愿与哀家说了,好!好!好!”陈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愤然拂袖,朝秋月几人喝道:“我们走!”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张进小声道:“陛下,可要奴才去与太后说说?”

    东方溯摇头道:“母后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朕说话尚且无用,何况是你,罢了,等母后消了气,朕再去陪罪。”

    孙兴在一旁道:“恕奴才直言,其实太后刚才的话不无道理,冬季交战,实在对我军不利,不如……再从长计议。”

    “朕等的就是冬季。”在孙兴二人茫然的神色中,他忽地问道:“畅春园建得怎么样了?”

    畅春园是一年多前,东方溯下旨建造的,位于金陵城东郊,那里景色忧美怡人,还有一条山泉蜿蜒而过,畅春园的位置依山傍泉,无论风水景色都是极好的。

    张进连忙道:“工部已经在加紧建造了,大概再过两个月便能建造完成。”

    东方溯沉吟不语,脸庞在穿过树叶照下来的秋阳下阴晴不定,他不说话,张进二人自不敢言语,静静等在一旁。

    草丛里,不知名的秋虫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在这秋日听来份外清冷孤寂,令人心头忍不住生出几分凄惶之意。

    许久,东方溯终于出声,“告诉工部,一个月之内完工。”

    张进一怔,试探道:“陛下为何突然这么急,太后……未必会去住。”

    东方溯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冷冷道:“照朕的意思吩咐下去就是了,告诉他们,一日都不许拖!”VIP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