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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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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高兴的挥手道:“云表妹!”

    马车停在门口,周兴忙几步相迎,瘦削的脸挂满笑望着车上的秋云,“表妹,怎么这时辰还未开门?”又看见张枫和秋月,笑变得含蓄,退后两步,低头道,“三姨好,月表妹好。”

    秋云一边下车,一边转身去抱微明,张枫和秋月也相携下车。

    张枫道,“大郎你个人来?你娘亲呢?”

    周兴笑消下去,咬咬嘴唇道:“……在家呢,是祖母差我请表妹到家做客。”

    秋云观他神情已心中有数,开口道:“三姑,先开门,我和表哥说两句话。”

    张枫在秋云面前早不托大,点头应下,朝微明招招手,微明自然而然的伸手牵住,秋月跟在身后。

    江一流自将车牵到屋后喂草料。

    门前只剩秋云和周兴二人。

    “表哥,你们搬到洛县来了么?”

    秋云看他紧绷的两腮终于缓和下来,看来他已经知道大姑的作为,免不了参与其中决策,方才张枫问及,他才如临大敌。

    “上月在东直口置下宅子,初几头才彻底搬完老家的物甚,前日为弟弟寻了学堂,昨日祖母便催我来邀表妹道家中做客,可惜我在门口望了圈,表妹不再店中,便走了,今日一早到此候住。”

    周兴不敢看秋云眼睛,左右摆动头,一会儿看石阶,一会儿看大街上的碎屑,难得说出许多话,却显得心不在焉。

    秋云道,“如何不进店去坐坐?”

    周兴笑的拘谨,却是真心,原来表妹不凶的时候,也会关怀人。

    “我见店中忙,不好意思叨扰。”

    秋云笑道:“现下还未开张,走,表哥里头坐坐。”

    周兴忙摆手道:“今日便算了,待表妹明日来过,我自带弟弟亲自来拜访表妹和三姑,家中还摆着事儿,祖母催的紧,需赶回去。表妹来时,过牌坊往前行五十步左右见一周府门匾,便是新宅。”

    秋云想不急于一时,往后亲戚走动的机会多,便未苦留他,应承明日定赴约,目送他远去。

    周兴话别秋云只埋着头急赶,到街尽头,绕至旁小巷,背贴在墙壁上喘气,暗中探出眼睛去瞧,只看见,秋云转身回店中的一尾衣角。他扭身扯过身后衣摆察看,见并无污秽或补丁,才安心离去。

    第二日,午时过后,生意稍闲,秋云照周兴所指去处,到东直口见一石牌坊,穿过牌坊朝里走了几十步,周府才悬挂的门匾尚散发股油漆味。

    秋云扣响门扉,不会儿,一个头发梳的溜光的妇人开门。

    “是表小姐吧?”妇人笑脸迎人,一见她便热情的迎进来,朝里头喊道,“老夫人,表小姐到了。”

    周兴在里头喊:“是云表妹吗?”话音刚落,就到跟前,额头汗渍渍的,手里正拿着铁铲,站在妇人后头冲秋云眉开眼笑道,“表妹快进。”

    妇人看了周兴一眼,侧身邀秋云进屋。

    周兴见妇人在中间隔着,便绕到秋云另边走,又招了妇人眼色。

    周兴只道:“现下住的宅子寒酸,表妹可别嫌弃。”

    “表哥多心了,这样精致的院子,何来寒酸这一说。”

    不过两句话,脚步迈的匆忙,就已经过了一道门槛,穿到里内院。

    内院较外头敞亮许多,进门右手边沿墙角堆了一圈大水缸,数十个晾布架挨水缸前后有序排开。右手边辟出两洼菜地,种满青葱小白菜香韭等菜蔬,掏出的泥土在旁垒成个小土包,一把锄头歪在上面。

    周老太穿苍松色厚粗棉对襟上衣,下着同色棉裙,手提铜壶,正往菜地里浇水。

    “老夫人,表小姐到了。”妇人三步两脚凑到周老太身旁禀报。

    周老太迟缓的直起身,手中铜壶从右换至左,妇人忙接过。老太太伸出手,妇人倾斜壶口,就着倒出的水,老太太净完手,交替在两袖擦净。

    “大姑娘,让你久等。”

    与前些日子相比,周老太像赶着的晚霞,又西沉了些,鬓边华发丛生。可眼下乌青尽去,花白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抹光,在脑后盘出髻,别根匀净通透的玉簪,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秋云先问好,道:“昨日去县里吕家医馆做客,不曾在店,让表哥空跑一趟,晚辈很是过意不去。”

    周老太浮起笑,鹤皮皱了皱,对周兴道:“刚才吩咐你铲土,如何一晃神就不见人影,手里倒还拿着铲子,等那土包自己跑来会你么?”

    周兴遭祖母说嘴,勾下头,看眼秋云,乖乖退到菜地旁,继续拾掇。

    周老太又回头对妇人道:“把铜壶放厨房后,摆置点茶果到堂屋,我和大姑娘说会儿话。”

    妇人点点头,提着铜壶自去张罗。

    周老太这才对着秋云,诚心实意的邀道:“大姑娘,里面请吧。”

    秋云笑道:“老太太先请。”

    堂屋里空落落的,显然家具还未置办齐全,两边对立的靠椅,四张案几,一应空荡的墙壁,只旧宅的那副嫘祖图悬在正中,方能找回点昔日光景。

    周老太坐了上首,请秋云在下首坐下。

    “几月前受姑娘指点,老身归家反思,方知姑娘字字箴言,心中感慨,认同,遵照姑娘所指,揪出了大媳妇的尖夫。”周老太仰靠在椅背上,仿佛提起往事要耗费她许多力气,身上棉布衣服虽不如往日绸缎锦裳来的气派,但听见院里孙儿捯饬的响动,又莫名觉得心安,觉得一切都值得,她要让周家的血脉继续流淌,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流的更长更远。子已经败了,心偏了,希望全抗在孙儿肩头,她用残生做灯,照亮周家血脉的前路,除了命运的风,谁也别想让她熄灭。

    “姑娘想不想知道,大媳妇的去处。”

    秋云道:“老太太,结果已现,但过程晚辈毫不怀疑其艰辛,能让老太太下此决心,搬离故居,其中曲折,不仅仅是大姑去留如此简单。天黑有灯照路,夜深有处宿寝,若老太太愿意讲,晚辈必定乐意听。”

    老太太自嘲似的笑了笑:“老身实在白长岁数,大姑娘的聪慧早深有体会,还敢在大姑娘面前卖关子,实在自取其辱。大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我年长多疑,委实是家业累积不易,不敢轻举妄动,若一朝不甚,积年辛苦付之一炬,大姑娘年幼不懂,尽力而为却功亏一篑的感受。很多事,要的只有结果。”

    “晚辈既然想与老太太合作,老太太且随意试探揣测小心提防,正如老太太所说,事要的是结果。日久见人心,我相信老太太心中自有杆秤,称的出好坏。我选的人,我有这份信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秋云收回探出椅的半边身子,见开门的妇人左手端盘黄杏李子甜桃并两个茶杯,右手提壶,到屋内,放在秋云案几上,为她和老太太冲满茶,又轻手轻脚出去,不知有意无意,半掩了房门。

    秋云抬手端茶酌了一口,老太太见她搁了茶,方才开口道:“大姑娘胸怀属实难得,日后还希望大姑娘指点则个。也罢,今日老身就将家中丑事一应告予大姑娘听,只是事态荒唐,辱没大姑娘耳朵清净,望见谅。”

    老太太饮口茶,思绪飘回老宅那四方天井中,投下的天光,照见四边阶上青苔,听见屋檐漏雨到水槽的清响,又突变得急促,雨下的密密麻麻,天被谁大掌拢住,一下黑透,尖利的雨声一直浇进廊径深处。

    “啪”极响亮一声,雨声被拦腰斩断,接着一盏两盏,漆黑的屋被火把照亮。

    两个赤条条的身影,被光照的发白,仓皇之中,两张惊慌失措惨白脸,只稍作停顿,女子尖叫一声,双双滑入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