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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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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的屋里就是布置的暖和,秋云进门,甩了甩身上的寒气,在铺了软垫的红木圈椅上坐下。

    “老太太,知道你今天忙,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件事,咱们做完这批货,就细细的接,该收的账也别宽仁,拉下脸派人去催,回笼点现银,总是没坏处。”

    周老太在上手的太师椅坐下,她皱起眉,满脸的皱纹叠在一起。

    “可下半年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她知道秋云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秋云看了她一眼,曲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

    “自我从北回回来,我总有种预感,有大事发生。老太太,有钱谁不想赚,清平年间还好,可若遇上时局动荡,什么事也说不准,做生意,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收,是最不好拿捏的,我们和外头接触少,更该小心谨慎。”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周老太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点到即止。

    果然周老太眯起眼睛思索了会,便敲掌道:“我眀天就派人去各处收回欠款,一切按大姑娘说的办。”

    秋云点点头,望了眼外头张灯结彩的小院,开口道:“老太太,有句亲戚间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老太浅浅一笑:“大姑娘,你的话老身都当金科玉律来听。”

    “表哥虽然是周家嫡孙,但到底少些历练,您也不必护的过紧,鸟的翅膀总要经过风的摧残才坚硬。”

    坐在椅上的少女,与初时相见,似乎又多了几分稳重,也不知以后谁会娶到她,更不知道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这是个不凡的女子。

    周老太从秋云的脸上移至门槛外的热闹景致,对她的劝告做出肯定的颔首。

    “谢谢姑娘,是大郎他没福气。”

    秋云随她目光一起望出去,淡淡道:“求仁得仁就是一种福气。”

    第二天,周兴大婚之日,秋云借口店中有事,未亲自去赴宴。

    她在柜台上算了半天账,最近进账不错,除了为接下来的生意备足现银,她打算在洛县买栋宅子,免得村里县里两头跑,麻烦。

    手触到钱柜深处的锦盒,想起侯逢道曾和他说过有关一流身世之事。

    有许多次秋云都感觉得到,一流对于家人深深的思念和渴望,他是个外刚内柔的孩子,若得知父母已不在世上,该有多伤心。

    秋云想了想,决定这事儿还得想个法子来瞒过。

    过了几日,秋云将店中一些不要的旧物交给江一流跑腿。

    “这些不要的东西,都拿去洛安当铺当点钱回来。”

    江一流的麻溜的接过,脚下生风,不多时就到了洛家开在县里的当铺。最近秋云总叫他拿东西来典当,一流已经和柜台的伙计熟识,他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就能吐出许多奇闻异事来,伙计都爱和他聊天。

    他隔着柜台的木制栏杆,将东西扔到高高的柜台上,将柜台木板敲的砰砰响。

    “诶,小三子收货呢。”

    一个戴灰罗帽的小伙计从柜台下探出一张圆脸蛋来,两只圆眼睛看见江一流,立刻笑成一条缝。

    “一流哥,又来呢,今儿有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有啊。说是有一个财主,不识字,却又爱充面子。有天他正在厅里接待客人,某人想找他借牛,便找个下人递了张条子进去,他不懂装懂的抓着条子读了半天,一边看,一边还不住点头,然后抬起头对下人道:‘嗯,事情我知道了,待会我就亲自过去。’”

    柜台的小伙计听完乐不可支,又是跺脚又是拍手,伸大拇指夸道:“一流哥,真不知道你肚子哪来的这么多笑话,要我说,在你们馆子门口单给你开一个堂口说书,保管生意更兴隆。”

    江一流笑着摆手道:“行啦,笑话也讲给你白听了,快把我把东西算一算。”

    伙计接了东西埋到柜台下算账。江一流背着手,在当铺里逛逛。

    这当铺不仅典当东西,一些死当不赎回的玩意儿就放在进门右手边的货架上,摆在外头的物件都不值钱,都是些衣裳,扇子,伞,粗糙的字画,还有廉价的首饰等,在货架上堆的满满当当。

    江一流看上了一把竹刀,虽然是竹子做的,可也做的似模似样,刀口刀背都刮的匀匀净净,没有一点儿毛丝,还配了把镂空雕花的刀鞘。

    他又想起秋月总光秃秃的手腕,秋云姐平时替她置的首饰,她总说磨破了可惜,放在她的百宝箱里,说什么也不肯戴。便走到放首饰的货架前,两只眼睛顺着货物一排排扫过。

    也就是在这时,他的视线突然被货架深处一点亮抓牢,那是一枚银月牙,正安静的待在蓝绸布铺底的八角盒里。

    江一流摸了摸颈上的项链,他没有发现,自己伸向盒子的手正在颤抖。他强自镇定的把盒自拿了出来,和项链上的月牙轻轻一碰,两枚月牙便立刻吸到一处,两头相接,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圆。

    那一声为不可闻的撞击声,却像轰然巨响,在他心中炸开一个惊雷,他像一个在沙漠中走了几千里的人,终于发现绿洲的边缘。

    “小三子!!!”

    江一流又猛烈的拍击柜台。

    小三子带着帽子的脑袋又钻了出来,疑惑的问道:“一流哥,我还没算好钱呢。”

    “小三子,你可以帮我查查吗?这个……”江一流松开握紧的手掌,把那枚需要用力握住才感到真实的月牙放在小三子眼睛下,“劳烦你帮我查查,这个东西是谁当的成么?”

    “这不和规矩。”小三子拒绝的话立刻脱口而出,他觉得好奇怪,一流哥平时喜笑颜开的脸,现在却阴云密布,那双总充满活力的眼睛,好像一眨就要掉下泪来,他砸砸舌头,缩了缩脖子,生硬的笑了笑,“哎呀,就为一流哥破破规矩,你可别说出去,特别是否和少爷提。”

    江一流身体朝柜台抵近,几乎半个身子都快探到柜台里,要是别人,小三子就该叫护卫啦。

    “这是自然的,你快帮我查查。”

    “我的看看是什么东西,哪儿拿的,啥时候当的。”小三子咕哝着翻开一本比脑袋还厚的册子,然后用手指杵着,仔细的查看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记录。

    过了好一会儿,他揉了揉眼睛,手指停在某处,叫道:“好啦,找到了。好在,这人留了地址,是高家湾的冯乾家。高家湾,离咱们洛县不远,坐马车去也就两个时辰。一流哥……”小三子合上册子问道,“这银挂件,你要吗?”

    江一流捏了捏衣领下的项链,拼命将快要涌至眼眶的泪水抑住,点点头:“当然要,我已经找它好多好多年了。”

    当小三子把典当的钱交到他手里时,江一流失魂落魄的捏着那枚银月牙走出洛安当铺,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他觉得一下子周遭都很空,心里沉重的快要喘不过气。他真想大叫两声,还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走到河边,看着河面细腻的波纹,看着水面上飘过一只脆弱的纸船,摇摇晃晃,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广阔的天地间,好像只有自己和它无依无靠。

    高家湾冯乾家,那里会不会就是他的起点,光想着,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最后都和张家院子里的人重叠。

    他想要的家,早在去年的除夕就已经有了模样,落叶归根啊,江一流将银月牙放进贴身的包里,不放心的拍了拍,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有了家人的线索,他总该要去找一找,看一看,也许他再也不用对别人撒谎,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师傅的一颗佛珠化的,更是寺里长明灯的灯须变的,是有爹有娘的。

    他还在发神,突然身后传来喊声。

    “一流!”

    江一流回过头,秋月穿着一件素净的碎花对襟上衣,和月白的绸裙,拎着食盒站在糕点铺的幡旗下,正唤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