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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第 2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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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01. 谭家小女

    ——民国初年·春——

    窗外春-色正好,三两翠鸟落在桃花枝头啾啾啼鸣, 抖落了几片花瓣在窗台下的茵茵绿草坪间。

    窗内的光线略暗, 外头的光被一排又一排高高的书架挡着了, 只洒了几点光圈在靠窗书籍的封页上。

    光与影的交接处, 立着个纤细的人。

    那人着浅青小衫,靛青及膝棉布裙,棉布裙下是一双白生生的小腿。

    比小腿更白皙的是那人的手。此刻,那白得仿佛透了光的纤巧手腕正逡巡在一排排书籍之间,似正在苦恼该挑选哪一本。

    突然, 青葱白的指尖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安静的图书室里想起了低声的交谈。

    “诶, 你听说了没有?儒函良说, 他把那个北平司务总长的孙女儿搞到手了。”

    “真的假的?!就是那个长得冷冰冰,身段却软绵绵的那位……”

    “就是那个谭书玉!”

    “好艳福啊!啧, 想想那位美人的滋味,手感真好……”

    书架背后的两个男生当即激动地嘘出了声,继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正笑得起劲, 冷不丁头顶上一排古籍哗啦啦倒了下来。这些古老的典籍既厚且重, 还本本都是硬纸壳的封皮, 直砸得两个男生嗷嗷直叫。

    “同学, 这里是图书室呢,吵吵成这样, 不合适吧。”

    清泠泠的嗓音自书架另一端传来。

    两个男生皆是一愣, 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继而又是一愣。

    背后的书架拐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纤细高挑的女生。

    极素的打扮,与隔壁金陵女子大学的女学生一般无二,偏生这样寡淡的衣服在她身上穿出了别样的韵味,仿佛初春时节落了花瓣的浅湾,清新又潋滟。

    再一抬头,视线触上那女生的脸时,两个男生登时面色僵死。

    眼前这明媚而精致的五官,他俩熟悉得很——分明就是刚刚八卦里头的女主人公。

    背后长舌,竟还被正主抓个正着,委实尴尬。

    “啊,怎么了?二位为何脸色这么难看?”书玉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并没有听到俩男生消遣她的话。

    温和的语调令二人激跳如雷的心脏稍稍缓和了些。听闻这位谭书玉,虽样貌美得清冷,但据说性子还是很温和喜人的,应该不会与他们为难。

    “你你你好,我们是栋汉大学的,就在你们金陵女大隔壁……我们……”

    “我知道。”书玉轻轻浅浅道,“看你们这一身制服我便猜你们应该是栋汉的,过来我们这里借书啊?”

    两男生的脸色越发尴尬起来。谁不知道金陵女大与栋汉男校比邻,男校里头的学生最爱的就是跑到女大来偶遇佳人,借书是最惯用的借口。

    “借书,对,就是借书!”两人干笑两声。

    “哦。”书玉点了点头,“看来二位应当很爱看书了。”说罢状似无意地抽出了第二层中央的一本古籍。

    谁料那本古籍正处在一排书籍的支点处,原本摇摇欲坠的第二层古籍也像第一层那般,不要命似的往下掉。

    两人张牙舞爪去躲,啪地打落了第三层古籍,于是第三层又厚又沉的周易注疏庄子集释撒了二人一头一脸,将那两张年轻的脸愣给磕出青紫的淤痕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图书室教研员的声音从书架外侧传来。两个男生吓得滚作一团,都想快些藏起来,却你扳倒我我压着你,谁也走脱不了。

    待教研员推着瓶底厚的眼镜往这里看时,便见两个着栋汉制服的男生衣衫不整地滚在地上,满地堆着珍贵的古籍。

    教研员当即绿了脸。

    “书玉,他们两个怎么回事?”教研员是认识书玉的,于是问道。

    书玉啊了一声,似是有些惊惶地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我正在选书,就听到后头有些不大对劲的动静,我好奇过来看了看,便看到他二人抱作一团……”

    两个男生大惊失色:“我们没有……”

    “他们一边动作,一边还说些奇怪的话。”书玉看上去似乎有些窘迫,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什么‘手感真好’……”

    “现在的年轻学生简直过分!”教研员火冒三丈,当即扯了男生制服上的名签,“看来以后这里得出一套规则,首条就是‘栋汉大学流氓不得入内’!”

    “起来!衣服给我收拾齐整!成何体统!”

    书玉取了自己想要的书,越过书堆,轻巧巧地从教研员身边走过:“老师,我先走了。”

    教研员分神冲她点了点头,手下毫不留情,只将文件卷成纸筒,噼里啪啦直敲向那两个男生:“一群小兔崽子……”

    金陵女大藏书大楼外,阳光正好,书玉伸了伸懒腰,心情愉悦地走下台阶。耳边隐隐还能听到那两个男生的哀嚎,不禁心情大好,步履越发轻快起来。

    经过彭恩大楼收发室时,有人叫住了她的名字。

    “书玉,你的信!”

    书玉顿了顿脚步,笑着点点头:“谢谢。”从收发室同窗手中接过信封。

    她将从图书室里借出来的书夹在腋下,将信封拆开来。

    信纸一角露出了手写体英文签名令她一阵雀跃。

    她迅速扫了一边信的内容,继而将信折叠好,并信封一起夹在书籍中。

    今日课少,有整个下午的空余时间。书玉琢磨着,正好可以回家看看家里头那两个老头子。

    如果她没记错,今日正好俩老头都休息。

    老司机已经等在了校门外的街角,对她笑道:“小姐今日比往常早许多。”

    “刘叔,我爷爷和外公都到了吗?”她敏捷地钻入车里,问道。

    “两位老先生已经在家了。”老司机笑眯眯地发动了车子,“难得聚起在大厅里头,大概就等小姐回去商量一些事情吧。”

    书玉心里一咯噔:“商量什么?”

    老司机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但我看,是桩美事。”

    两个老头子凑在一起能有什么美事?书玉断断是不会相信的,不禁琢磨起最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头子逮着了。

    想来想去,觉着自己近来实在安分得很,乖巧可人,勤奋上进,委实无可指摘。

    只除了……

    她下意识将夹了信封的书籍往背包里压了压。

    谭家大院在南郊,偌大一幢房子,修得古香古色。谭复应是不懂这些风雅的,据说是老司令的亡妻在年轻时候挑的设计。

    大厅内果然亮着灯,熟悉的聊天声和围棋落子声传入了书玉耳中。

    “爷爷!外公!”

    谭复头也不抬,瓮瓮道:“回来了?过来。”

    “啊呀,半个月不见,爷爷您变年轻啦。”书玉笑得乖巧,一步两步蹭到了谭复身边,“棋艺也大有进步啊。”

    话音刚落,谢知远笑眯眯地落了一子:“老谭,承让啦。”

    棋局终,谭复败。

    谭复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小祖宗就是回来坏我事儿的!”

    书玉就等这句话了:“啊,那我先走了,不在这碍您的眼了!”

    “回来!”谭复喝道。

    书玉老老实实立正、站好。

    “半个月前和儒家聚了一次餐,你觉得儒家那二公子怎么样啊?”谭复状似漫不经心道。

    书玉呆了呆。儒家?二公子?哪个?

    “爷爷,从去年秋天起,您就带我走了好些个饭局。里头帅气的小哥哥实在多,我记性不大好,这个姓儒的我实在……没记住……”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溜,末了心虚地瞥了瞥眼睛。

    “什么姓儒的!人家是正经书香门第,那位二公子也有名有姓,叫儒函良,是个品貌兼备的人物,你少在那给我挑三拣四!”

    儒函良?

    书玉摸了摸下巴。这名字倒是耳熟啊。

    她的脑海里登时冒出了早上图书室里那两个男学生。

    “那什么儒函良,栋汉大学的?”她问。

    谭复骄傲:“可不是,能进栋汉的可不得是文化人?”

    书玉腹诽。有没文化她不知道,流氓嘴碎倒是真的。

    “爷爷,换一个吧。这个绝对不行。”

    “胡闹!”谭复怒。

    谢知远咳嗽两声道:“你这暴脾气,丫头说不行总有她的理由,你急什么?”

    “她能有什么理由?肯定要么嫌对方长得不好看,要么觉得对方是流氓。不然呢?还有什么理由你倒是给我说说?”

    书玉张了张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流氓”给咽了下去。

    “看吧,我就知道!”

    谢知远看了看一旁低头装死的书玉,于是道:“咱丫头又不差,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多留在咱俩身边几年,难道不是好事?”

    谭复冷哼:“就一张皮能看,谁要瞧着了她皮相底下的顽劣性子,哪敢要?”

    书玉当即呛了一句:“谁说没人要我?我以后嫁的那位,肯定得样貌英俊、身长八尺,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对我好得没话说。”

    谭复险些背过气去:“完蛋了完蛋了,铁定嫁不出去了!”

    书玉梗着脖子:“嫁不出去更好,天天陪着你俩唠嗑。”

    “老谢,快来瞅瞅我心脏,大概又要不好了……”

    谢知远一边拍着谭复的后背,一边给书玉使眼色。

    书玉又挪过来几分:“爷爷我错了。”

    谭复哼哼两声:“知道错了就赶紧过来,桌上那一摞,都是给你准备的。”指尖颤巍巍指了指一旁的小案。

    书玉将那摞文件拿过来,只一眼便险些噎住。

    厚厚一摞文件,皆是各家儿郎的美照。照片旁边用小楷细细标注了各位公子的姓名年岁学历爱好特长。

    打头的那张被谭复用红笔标了一特大着重号。

    这谁?书玉瞪眼看向照片里的人物。长得倒是不错,可惜眉目凉薄,应是不好相处的性格。

    再一看名字。

    阎崶?

    “你看他怎么样?”谢知远温和道,“这位是我的学生,人品家世都很不错,且知根知底,与你挺相配呢。”

    书玉咽了咽口水:“光看照片哪能知道什么呀……”

    “那赶明儿我让他来跟你处处?”谢知远连忙道。

    书玉当即摇头:“啊,不用不用,明天后天大后天接下来一整年我都没空。”

    “没空?你想去哪儿?”谭复阴阳怪气道,“真以为你那封伦敦来的录取信我不知道?”

    书玉僵了僵。

    “女孩子跑那么远做什么?乖乖给我相一个各方面都好的男人,好好安定下来。我和你外公一把年纪了,指不定哪天就断气,你想让我们在地底下日日不得安心么?”

    谢知远拍了谭复一掌:“老谭,别吓着丫头。”

    书玉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她自小父母双亡,幼时伶仃,只得两位老人照拂。老人虽忙,却从来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二老还未入土,却已急着想她的着落。

    伦敦之行,确是她任性了。

    谢知远感受到了书玉的低落情绪,于是温言道:“你也莫急,有喜欢的男生就跟我们说。我和你爷爷虽都是老骨头了,但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定不叫你受了委屈。”

    “哪怕以后我们都不在了,我们手底下的学生也还能看顾你一世。别听你爷爷吓唬你。”

    书玉倾身抱了抱瘦瘦小小的外公,依恋地蹭了蹭他斑白的双鬓:“你们放心。”

    你们且放心,我会努力,学一门技艺傍身,哪怕离了荫庇,也得独立于世。

    “我呢?”谭复哼哼,“为什么就抱你外公,不抱我?”

    书玉扑将过去,狠狠亲了谭复一口:“老头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谭复一脸嫌弃地将她拨拉开:“多大的人了。”手上推拒的举动毫不拖泥带水,脸上却仍是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

    夜深人静。

    书玉趴在床上,就着窗边的壁灯一张一张欣赏谭复和谢知远整理出来的相亲图。

    大约古代帝王选妃也不过如此了,环肥燕瘦,各类肤色,旁边还有谭复傻兮兮的评语,看得书玉蒙在枕头里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一路看下来,的确是那位叫阎崶的年轻人各方面都更优秀。

    她抖了抖被她翻看得乱七八糟的照片,忽然瞅见一张夹在两张相片之间的一张小像。

    那张小像大概是谭复无意间夹进来的。皱巴巴的一张小像,磨损得看不出照片中人的脸,唯一没被磨损的是一双黝黑深邃的眼。

    她微微震诧于那双眼里的眼锋。

    只一双眼,便让她不知不觉地掉入了对这个人的绮思。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有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呢?

    小像边,谭复对这眼睛的主人批语道:锋锐藏拙,不可御。

    老头子觉得自己驾驭不了这个人,所以事先已经把他给筛掉了么?

    她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老头子阅历比她丰富,看人一向眼光毒辣。既然他都给了这样的评语,那么她还是别肖想了。

    窗外月光融融,风过树梢,有夜莺啼鸣。

    书玉枕着一沓美男图,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