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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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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探司颇为急切地想要捉住伤了越梅臣的刺客,既是为了给他张目,也是想让皇帝消气。

    然而事发之地毗邻府衙,附近所居多贵人,又繁华无比,行人众多,便是雁探司也不好大肆缉捕,更不敢无旨坊了门一一询问过往之人身份,连刺客是出了永乐坊还是尚在永乐坊都不知道,因此自从猎犬在屠户摊前追丢了刺客行踪后,近百雁探搜查至宵禁时分,仍是没有丝毫进展。

    而在雁探束手无策时,兰臣已经绕过永乐坊,从后门回到了殷桓府上。

    殷桓府上有雁探盯梢,他不好大张旗鼓地登门,住在客房中,是假借唱曲供人戏乐的伶优身份,在园中偏僻角落寻了间屋子落脚,存放妆盒与各种衣物。

    为此他还给自己添置了几身戏装,无事就倚在窗边信口唱两句小曲,演得兢兢业业,还没引起过怀疑。

    兰臣从后门提着袍子入内,一路避开忙碌的下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关了门窗,皱着眉揭下肩上已经染血的包扎,从桌下妆盒的夹层中翻出一瓶药洒在创口上,重新裹紧肩头,穿上戏装,坐在镜前勾画眉眼。

    他只剩左手能用,画眉时不太熟练,好几次手重画出了浓色,只好再用小指抹开,折腾了半晌才勉强满意,对镜审视了自己的妆容一番,看天色已晚,起身去找殷桓。

    胭脂香味盖住了他身上的血气,殷桓在他对面坐了片刻,被熏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做口型道:“受伤了?”

    兰臣微微点头,却摆手不提,而是伸手拿过桌边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中,慢悠悠地唱了句小曲。

    自女间敏告知殷桓,宿抚在查威靖关谍间使之事后,两人相见之时愈加谨慎,只怕有人能瞒过两人感官在外探听,交谈时都用乐声遮掩。

    殷桓会意地接上后半段,兰臣在他荒腔走板的唱腔中低声说:“宿抚查谍间使是为了寻宿拙,虽是老话重提,殷统领如今处境艰难,还是小心为上。”

    他举起手边温水喝了一口,开口唱了一段,把调子又拉回来。

    殷桓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当初战事急,那一批办事的谍间使多战死,余下几人也都销了军籍回乡做富家翁,没留记录,七八年过去,同袍战友也都散了,他虽疑我,倒也查不到证据。”

    禁军统领不常听曲,更别说唱,没几句就忘了词,只好把兰臣唱过的再唱了一遍。

    兰臣把面前的书转到殷桓面前,示意他看一眼唱词,道:“只怕他寻不到证据,心生焦急,强问统领。”

    殷桓笑了一下,抬手接过翻了两页,又放回桌上,拿起短叉拨弄了一下烧水的竹炭,把火生得更旺,一面道:“我当时奉先帝之令,救下的可不止宿拙一人。你伤势如何?可要吩咐厨房炖些骨汤?”

    “皮肉伤,不碍事。”兰臣说着却忍不住微微皱眉,“我今日跑了礼部一趟,给裴侍郎送点东西,离开时遇上越副使,我那好哥哥算了不提他。这几日京中的流言可有传到统领耳中?”

    殷桓颔首道:“新君登基日久,威望日盛,欲收天下权柄归一身,不信旧将,不喜新臣”

    两人谈话未竟,院中突然传来一阵仓促脚步,伴着钗环玎珰相撞之声,殷桓话还没说完,闻声面色一变,竟慌忙站起身,抬手指着兰臣,几次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兰臣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为何,只知有人过来,还端着杯子婉转地唱了一段,把殷桓急得原地打转。

    他投去疑惑目光,刚想开口询问,就听一女声在门外叫骂道:“姓殷的你要不要脸?老娘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今日老娘看在你生辰份上备了桌好菜好酒,你个王八蛋!在这唱小曲喝花酒!”

    兰臣顿时了然,不禁笑道:“嫂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不该耽搁殷兄与家人享良辰。”

    他举杯和殷桓的空杯撞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起身退到一旁,在殷夫人踹门进来时做出惶恐模样往地上一跪,嗫嚅道:“夫人”

    殷夫人看都没看他,扯着殷桓耳朵把他抓走了。

    兰臣回去路上仍在忍笑,直到看见自己门前站了两名侍女才一整神色,走过去站定,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

    侍女径直道:“府里穷,没钱养闲人,夫人说了,冬日寻生计不易,准你一月后再搬出府,你感激夫人仁善,不再去寻我家老爷,听懂了吗?”

    兰臣微微喏喏地应下,等到两人离去,站在门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留下的机关,没发现有人动过的痕迹,才抬手推门入内,卸了妆,一想到殷桓被抓着耳朵拎走的模样,又是失笑。

    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感慨地想:真好啊。

    雁探在当天晚上把越梅臣抬进了宫中。

    当时宿抚正与应承安用膳,他因有痰症被禁了荤腥,只能看着应承安大鱼大肉,自己清菜小粥,尽管御厨手艺极佳,清淡菜系别有一番滋味,仍是被闻得见吃不到的肉味勾得生无可恋,盯得应承安险些以为自己唇边沾了什么东西。

    因此越梅臣一被抬进书房,他就连忙借故起身,留下觊觎那一盘烤羊的宿抚对着空盘咽口水。

    雁探大约是拆了一块门板,在上面垫了厚被,再把越梅臣绑在上面,免得他滑下去,又怕冻坏了副使,还在他身上盖了两层被,捂得严严实实,进了书房后一掀被才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越梅臣勉力睁着眼睛,嘴唇因为失血苍白干裂,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连着那几道伤疤的颜色也淡了下来,看着远没有从前可怖。

    应承安走过去看了眼他胸前渗出的血痕,实在分不出伤得重还是轻,便去问把他抬来的雁探。

    雁探拿不准皇帝的脾气,只敢说“无性命之忧”,见宿抚起身踱来,忙屈膝行礼。

    “子和这脾气。”应承安叹了口气,“你也就仗着越副使忠心耿耿,才敢这么折腾他。”

    宿抚叫雁探起身,刚想让人去传唤御医,听到应承安这般编排他,不由脱口道:“朕不疑他已经”

    应承安笑了一声,打断宿抚道:“都退下。”

    屋中雁探连同守在梁上的禁卫鱼贯而出,应承安才道:“子和既然因为行刺一事心怀芥蒂已久,不妨一并与越副使讲明了。”

    他说完低头看了越梅臣一眼,一拂袖回到了阶陛上,似乎不想插手这君臣二人之间的事。

    越梅臣原本就面色苍白,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应承安的意思,颜色更加惨淡,若不是被绑在床板上,只怕就要挣扎着起身跪倒谢罪。

    宿抚下意识地碰了一下咽喉上的伤疤,就听越梅臣发出了一声类似泣音的响动,细若游丝道:“陛下臣不敢辩驳,请陛下赐臣一死。”</p